结果来得比她预想更快。
隔日帝君便驳了沐梓荣辞官的折子,冬至夜宴又诏锦澜夫妇进宫团聚,然后借丽妃有孕之事推恩近臣,升了丽妃哥哥姜焕做兵马大元帅——紧跟着,借口京内无人可信,不由分说的将皇城戍卫重任一把扔给沐风行。
一连串的雷厉风行,看得旁人云里雾里,就连锦澜都忍不住问他这是何意。
白宸浩却只是暧昧的一笑,袖手不语。
于云裳来说,此后一切,都如行在梦里。她明白,白宸浩那句“我等你”是认真的。因为打从她把那份册页递给他的一刻开始,她便没有了任何的利用价值。他却仍不肯放手。偶尔顾影自怜时想起,她对着镜子里的那张脸笑:“你看,你多幸运,我始终没能盼到自己想要的那份回报,可你……这么多年了,始终有人在记挂着你。”
古镜纹丝不动,映照她如花的容颜。她不知那女孩儿在何时离去,恍惚是在她将一切构陷成型,推到白宸浩面前的那夜……
睡梦中一抹清淡的微笑立在床边,她身上的白衣还是十一岁那年的那件,却不再有血色,干净如云朵。
那女孩儿走时跟她说谢谢。她说我会在天上跟娘亲相会,牵手共看他们那些人的结局。轻轻的一句抱歉:是我执念禁锢纠缠,耽搁了你。此后这件皮囊便是真正归你,明媚鲜妍容貌,富贵荣华后世,虽不能补偿万一,却已是我能给的全部。
那一刻她不清醒,心中却再也没有恐惧。一丝暖意漾过,她伸手去拉她的裙角……
却再也握不住,惊鸿片羽。
她在梦里安慰自己说,也许对于云裳的魂魄,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执念已破,她可以归去,与母亲在另一个世界里团聚。而醒来后的那些冰冷与现实,血与火,你死我活的结局——此生所有沉重,尽数,只归于她自己。
完完整整,清清醒醒的自己。
她的心不再是木头,可胸腔里跳动的东西,却夜夜都像是藏在冰里的火。她知道自己已经做完了一切……命运的弓弦已被拨动,离弦之箭,疾驰而去!
只是,不知为什么,眼前一切的变化,都不能让她感到半点安慰。
来年春风起的时候,她对白宸浩说,想去寂玄山看花——彼时她站在琴微殿盛开的桃花底下,一袭秋香绿的裙子,回首看他:“如果我告诉你,我曾是只妖,你会不会怕?”
第一次鼓足勇气,试着去触摸他给的温暖。坦诚以待,虽还做不到十成,但起码不再瞒他。记不清故事从何处说起,看热闹的那个午后,贪念引出的交易,她答应帮她复仇后身不由己,爱上了沐风行却又被他抛弃……
点点滴滴,如清风细雨,于一树桃花下娓娓道来。末了她望着他,笑问,“如果因此而有所顾忌,事成之后,可否放我归去?”
他摇头。“你知道,我不会放你走。”沐家女儿也好,妖也罢。她是什么,他不在乎。揽她入怀,“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同样的话,她也曾对沐风行说过,可他选择推开她,哪怕明知她不是云裳……帝君,她抬起眼帘看他,那样笃定而温柔的微笑,多疑如他,竟没有半点迟疑顾虑?他究竟是有多爱她,竟肯去犯这种傻?
“可你爱的并不是我。”到底还是忍不住,喃喃的说出那个最放不下疑惑。“你见过的那个沐云裳……已经不在了。”
“傻瓜。”他正色起来,“时至今日,你还以为我爱的只是……多年前的那段回忆?”
“可我——”
他吻上她的额头,顺手折下一枝桃花。“花开堪折直须折。你肯回心转意,也是老天待我不薄。你方才说,寂玄山是吧?好,既然你喜欢,那朕便陪你一起去看花……”
回眸缱绻之间,她看见锋芒寒光闪现。
丽妃有孕在身,不便出行。此番巡幸寂玄山,与帝君同行的,本来就只有她一人而已。可他偏叫了锦澜夫妇同去——理由倒也冠冕,沐驸马掌着禁军内侍,理所应当陪同护驾。
太浅显不过的刺探,却也是彼此间最后唯一的机会。
他知道,她知道,锦澜知道,沐风行自然也不会不知道——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坐在山间大营的帐子里冷笑。她虽早早软禁了敏珠,因此不再能够轻易得到沐家的消息,但那些隐藏在静水深流之下的机心,彼此间频繁往复的调度和安排,她一一看在眼底,不拉分毫。对帝君,对沐家,这一夜都意味着再也避无可避。
若非你死,便是我亡。
她知道自己应该冷眼作壁上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月上中天的时候,突然按捺不住自己,想要见他一面……
一念既动,便再也压不下去。
或许。站起身来转身出去的时候,她从妆匣里抽出一支笛子袖在手里。或许这是今生,最后一次见你。哪怕是我将你送上绝路……她突然有些茫然起来。原来竟会是这样吗?她竟然是这样想的?到了最后的时刻,才看见自己心里隐藏最深的一点真:竟原来我拼尽了全力百般的恨你,仍是因为……放不下而已!
已经太久没有过这样的夜。
寂谧。安详。静到可以听清彼此的心跳,静到连对方掌心沁出汗珠的细微变化都能够察觉。
沿着曲折的山路上行,荒草里踩踏出断续蜿蜒的小径。他牵着她的手一直往上走,走了很久才终于看见山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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