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肃杀,为首者面色渐渐黑沉,沉吟片刻目露凶光,却也只得命人取来一方木盒,亲自上前。
他望着半跪于地的人,咬牙切齿:“小子,五日之后,此蛊又会自原伤口处破体而出,届时之痛更甚现在;而这蛊毒更乃南地奇毒之一,如余毒不清,后遗之痛亦是无穷……趁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你可想清楚了。”
置若罔闻般,司徒凛并未作答,踉踉跄跄一把将那木盒抢来,珍宝似的牢牢护在怀里。
须臾,于艰难转身之际低低道:“……剥骨与养蛊,哪个更痛些?”
答非所问,为首者一时怔愣。
然所思片刻,终是一声冷笑:“剥骨,是皮开r_ou_绽的短痛,养蛊,是嗜入骨髓的长痛……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你说呢?”
“……那便好。”
司徒凛长长呼出一口气,面色苍白但神情释然。梦境之外的云濯却愈听愈觉一颗心跟着缓缓下坠,直至那人转身自殿中而出时,沉入冰窟。
南疆断崖下,烈火茫茫燃了一夜,晨曦大雨滂沱,又浇得那方土地痕印不留,司徒凛和凌薰匆忙而来,终究是晚了半日。
深冬的雨不算细密,却来得烈而急,讨伐的各家弟子已尽数撤去,崖上空旷苍凉,紫衣只影茕茕。
啪嗒——
司徒凛右手一松,原先被护如至宝的木盒,摔进泥水尘埃里。
“师兄,斯人已逝,你莫要……”
凌薰从后急急赶上,小心翼翼捡起那木盒,可再抬头时双目陡睁。
——紫棠色衣袂一闪而过,顷刻之间,崖上哪还有那人身影。
旧伤迸裂,鲜血被冷雨晕开,渗入崖下昨日曾猩红一片的焦土之中,司徒凛在满目灰烬之中匍匐摸索了许久,终只在双目行将涣散时,寻得一破烂焦黑的锦袋。
当中玉簪,已断成七八截,白光破碎,一如斯人。
大雨倾盆而下,散发滚着水珠贴在那人脸上,于梦境之外根本看不清表情,可却终在视野渐渐淡去之前,听到了一声无喜无悲的低哑苦笑。
蛊毒入体,失血过多,加上坠崖外伤,淋雨风寒,司徒凛一病不起,九淼请来多少医官皆束手无策,只言其毒已入骨,病已至濒死,须得靠自己之信念方能撑过此遭。
而苦苦挣扎半月之后,那榻上之人竟真真有执念未消般缓过一口气来,只是时值方有神志,又强撑着下了地,寻得那断簪鼓鼓弄弄。
七日后,他终开门而出,禀退一切探望者,孤身雇车前往洛阳。而众人入室内时唯见木桌之上断簪黏合如新,然裂痕仍在,不复昔年。
彼时的东都,严冬冷意未消,一城花木不过刚刚披上薄绿,正中的客栈人烟稀少,冷清至极,司徒凛买了几坛酒,坐在观景台上任冬风肆虐,拍开泥封,一坛接一坛喝。
回廊中,牡丹尚未抽出骨朵,而那与他相约共赏之人,亦再也不会前来。
瓷坛渐空,灯火终灭,醉意与疲累浮上身来,室内身影颓然倒下。
云濯不忍再视。
坊间话本里,那些痛失所爱的才子佳人往后会如何作为,他已记得不甚清明,大约或苦守余生,郁郁寡欢,或寻寻觅觅,终不得求。三年前,他最怕旧时归离潭前颓废的司徒凛再出现一次,故而三番小心,不告而别,自以为将情仇恩怨一肩担去,便能护那人周全。
可直至此刻,才方知那日自南疆崖上凛然了断,坦荡跳下之时,就已是千错万错。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先背誓的人是自己,害他至此的人,也是自己啊。
云濯在那倒地的人身边半跪下来,颤抖着双手去扶他的肩膀,眼前s-hi意一片,渐渐模糊。
可梦境虚妄,十指一滞,终只倏然穿过那抹紫。
纸窗开合,夜风又起,幻象渐散。
不知多少日后,闻讯赶来的凌薰敲开了客栈房门,室内酒意未散,司徒凛却比之先前多了几分清醒,面色苍白不减,一袭紫衣单薄。
“走吧。”
未及门口少年出言安慰,他倒先拍了拍那人的肩,哑声道:“该回九淼了。”
“师兄!”
凌薰拽上他的袖子,眼中欲泣:“我知你难受,借酒浇愁也好,睹物思人也罢,哪怕向我诉苦也可……不必如此强撑。”
司徒凛不语,撩起衣摆跌跌撞撞向门外走,却终被欲言又止的凌薰一把拦住。
似早有所感,他轻轻推开少年的手臂,低声道:“借酒浇愁,睹物思人,已经够了。”
“……师兄?”
凌薰目露疑色地跟上他。
“我这个人,很自私。”
司徒凛道:“不为名节地位,亦不为苍生大义,一生原是无牵无挂,唯想倾尽所长,护得至亲挚友挚爱平安无虞。”
语至此,他又忽顿了顿,想起什么般自嘲一笑:“然大概是我倒霉,归离潭和南疆我终都去晚一步,谁也没护得住……”
凌薰闻言一怔,含泪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少顷,司徒凛回头房室内,观景台上今日阳光正好,熹微晨光洒在狼藉破碎的酒坛与凌乱不堪的桌椅之上,虽算不得暖意融融,但亦渐渐驱走了昔日寒凉。
“但终是,冬去春来了啊。”
苍白的脸浮上丝血色,他朝那窗外的一片明光眯了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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