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闻过它的松针,因此李白知道,它是真树。那么一小块土,只够把根部固定一下,活过这几天就枯死也没事,它也够可怜的。
他喝光甜到发苦的咖啡,给助理发了条微信。
两分钟后楼上响起拍手招呼的声音,“今天提早下班!”欢呼已经开始了,“老板请客吃饭!”
去的是马路对面的一家粤式茶餐厅,一大包厢都是年轻人,光是虾饺皇就点了十笼。又是碰杯又是打桌游的,吃也没个正形,李白坐在沙发上抽烟,看着他们,没有人邀请他加入。这群员工已经了解他的脾气秉性,知道在这种时候自顾自玩得多嗨也没事,觍着脸上去凑热闹才是作死。等了十多分钟,最后一个打包盒也在塑料袋里码好了,李白按灭大半支烟,起身说了“拜拜”。
“老板再见!新年快乐!”每个人都是很开心的样子。
打包带走的都是好菜,鲍鱼饭,海参粥,烧味四拼,牛仔骨……还有各式各样的点心,装了三个大袋子,勒得李白指端发凉,供血不足。再算上包厢里那一大桌,这顿饭李白结了四千多块钱,把银行卡塞回钱包的时候他觉得手里的分量都轻了大半——可笑不可笑,都是要给这么多人结工资的人了,自己卡里的钱还经常不过万。
谁说干这行是暴利的?做的是高端线,那些进口的东西本身就不便宜,人工房租水电费算下来,每个月结余又能有多少,又有多少时候需要出去做短活儿来补贴。装修的钱还有一大半是找杨剪借的,现在还没还上。
那人也从来不找自己要。
李白低着头,拉开外套拉链,把餐盒都捧在怀里。很不稳当,抵着塑料碗底的指肚也烫得发疼,他看着路灯下自己黑黑的影子,一动不动地呆了一小会儿。有很多人撞过他的肩膀,从前面,从后面,大妈瞪过来,“哎哟”几声,盘核桃的胖子骂骂咧咧,理飞机头的小伙子搂着穿短裤皮靴的姑娘,耳语声大得谁都能听得清楚,大家都是躁动又快活的样子。但是那个影子,李白只能看到它,很讨厌,很无所适从,好像它的黑都和别人投下来的不同。
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又两下,李白把三个大袋子全提在左边,招手拦了辆出租。尽管驾照没考下来只考了摩托证,那辆雅马哈已经被杨剪交给他骑,过条马路就能找到,这短短二十分钟的车程他还是准备坐车回家。
怕把满手的好吃的弄凉了,弄洒了。
在出租车后座,李白把餐盒放在旁边,回复方才送达的信息。震的是杨剪的手机,年级主任发来消息: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回来战斗![握手][握手][握手]
杨剪没有设置密码的习惯。李白替他回道:好![奋斗][奋斗][奋斗]
病假也是他替杨剪请的。杨剪说,一月一号下午就得返校统计月考分数准备讲评。可是家里的问题还没解决,那怎么来得及啊?
于是李白用自己输液的照片顶事,学着杨剪的口气,说自己得了急性胃炎,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回学校了。
确实需要休息一下,天气好冷,再这么耗下去,说不定真的会免疫力下降生病呢?家里三台加s-hi器天天开着,那人脆弱的鼻子还是偶尔会流一点血。李白心满意足地关掉微信界面,锁上屏幕,也没有再看别的。这手机在手里拿了一天,他只做了请病假这一件事,就像平日,杨剪的手机就摆在枕边,人在浴室冲澡,李白也没有把它滑开过一次,豺狼虎豹似的乱翻。
里面那些隐私是杨剪该有的,不该让他垂涎。
他也知道问题不在于此。
那他们到底是怎么了?现在,正在发生的,没办法倒带的,又是什么啊。
好像是自己做的蠢事。
门反锁了,李白习惯性c-h-a入钥匙,打不开,他才想起自己走之前拧过了那个旋扣。进屋按下吊灯开关,李白被刺得眯了眯眼,只见杨剪已经醒了,当然已经醒了。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正坐在沙发上,默默看着自己的手心,听他合上大门,才抬起眼睛看他。
“饿了吧?”李白蹬掉马丁靴,低头笑了一下,“同事聚餐,我带了好多回来,都是他们没碰过的。”
踩着袜子就走近了,他把塑料袋放上地板,餐盒铺上茶几一一打开,铺满了,都要放不下了,香味扑鼻。他把外套垫在地上,挽起衬衫的袖口,在茶几另外一侧跪坐,就在杨剪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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