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没有加重,头不疼,身上也不是很冷,”李白说,“你听,我嗓子也不哑。”
“嗯。”杨剪没有多说。
李白看着他漆黑的头发、眉眼,仿佛能看出从中渗出的蒙蒙雾气,心中却已经懂了——杨剪为什么执意要一口气开到这个地方落脚,哪怕气喘吁吁也不留在摩托店里休息。那地方就跟公共厕所一样狭窄y-in暗,不会有这样的炉火,也不会有这样辛辣的茶。原来自己的感冒是那么重要的事啊,李白有点想笑,要是现在没人看着他一定要亲杨剪一口,或者咬他的脸,以此展示自己的活力。
可惜有人看着。李白双手捧着茶杯,只露出两只眼睛,一边冲着老婆婆眨,一边告诉了杨剪自己此时的想法。觉得普通话不保险,他用的是英语,杨剪听了,先是诧异,接着是僵硬,总之是一脸的不自然,又大声说了几句,那老婆婆就起身缓缓走出了房间。
还真把人支走了?
李白迫不及待地履行了自己的吻,两手勾在杨剪肩上,他黏着不愿意撒开,杨剪就这样被他啃咬着脸颊,无奈地解释:“人家是去给我们弄吃的。”
“那谢谢她咯。”李白心不在焉。
“可以在这里等雨停,”杨剪挠他肚子上的痒痒r_ou_,终于解放了自己的脸,“上一次我来也是她收留的我。”
“谢谢她,谢谢她,”李白被挠得发笑,听完最后一句,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上次你也碰上大雨了?十二月那会儿?”
“没有,”杨剪又在背包里翻找起来,“但也是差不多狼狈。”
他找出烟,找出还剩大半电量的手机,好像在思考,思考一件事要跟李白从哪里说起。但到最后也没有说,老婆婆提着油灯,端回来了两碗油茶和一盘糍粑,全都冷冰冰的,架在火上热过之后又变得很烫,一时半会没法下咽,可就是折腾了这么半天,有这么多说话的空档,直到放下碗筷,杨剪都没有续起方才的话题。
他拎上先前挑出的几样工具,去帮老婆婆修房子去了,有门闩,裂开的床板,坏掉两条腿的椅子,他跟李白说了这些,很熟悉的样子,好像不是第一次修了。而李白静静坐在炉火前,被自己拖累着没法去打下手,也终于明白了当初在后备箱前杨剪执意背那么多杂七杂八的用意。
杨剪看得可真够远的。
注定要来,注定要路过,要给这个独居的老太太修一修东西,以前有着滴水之恩……路果然是规划好的。
但仅此而已吗?这里不应该是终点吧。那在终点是不是又有什么在等,三年之前,它能把杨剪弄得狼狈。
那边叮咣了没一阵子,老婆婆就独自回来了,她坐回李白身边,留杨剪一个人在隔壁忙活。当真一点客气也没有,同样也没有戒备,李白快被好奇压得透不过气了,“阿婆,您……听得懂我说话吗?”以这句话开头,他打开了话匣。
暴雨时的天色本就跟黑了没有两样,等雨停了,天仍是黑的,因为夜晚已经到来。这屋里却亮了,杨剪换了保险丝,修理好了电路,李白才知道这座吊楼原来是有电的。他与老婆婆之间的友好交流也在耳背、语塞,以及连串乱七八糟的比划之后,大概做到了似懂非懂。
这座吊楼修在寨子的高处,四周很静,有什么热闹声都能飘上来。老婆婆显然被吸引了,李白站起来,从她身后透窗看去,坡下的空地上聚了一撮人,中间围了团干柴一样的东西。
篝火?
是篝火。
火光窜起来的时候,杨剪站在吊楼下,喊了李白的名字。
破天荒了,杨剪要去凑热闹,叫上李白一起。算上这天,李白生平只看过两次篝火,第一次是在大凉山,彝人的火把节,他抱着绝症病人死而无憾的心态,跟杨剪说他想去看。两人就在江滩上途径一簇簇火,也途径学生、同事、相互追打的狗、侧目的村民,杨剪始终牵着他,手心很软,很热,手指有粉笔磨出的茧,从黄昏走到天黑,火光映红了江水。
那时的江还是金沙江。
却也不免让李白单腿蹦着下过最后一级台阶,抬眼便瞧见杨剪对自己伸出的左手时,产生这许多年也不过一瞬的错觉。
太快了,太短暂了,极轻极细的流沙似的,这几年也只够他站上杨剪身前的地面。
有他这个伤员拖着速度,两人没走几步山路就被老婆婆赶超了,走到篝火前时仪式已经开始。又是面具,一个人在篝火前舞蹈,脸上戴一面,两条胳膊各上绑了三面,胸口有背后也有……哪怕是腰和腿!哭的笑的慈悲的嘲讽的,这个人全身都是面具,动作如木偶一般有着古怪的停顿,却又多了木偶不可能具有的力度,一高一低,一曲一直,全都依循火光的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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