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低头看着膝盖,咕嘟咕嘟地喝凉掉的姜汁可乐,不说话了。如果杨遇秋再提出趁着一块过年的时候一块回家看看,他定然要拒绝。杨遇秋离开的时候是十多岁,杨剪当时连十岁都不到,在那之后,李白只有自己一个,连个转移火力的同伴都没有,有时也会恶毒地想,这都是错的,是不公平的,为什么被留下的只有自己,一直到十二岁的夏末,他终于抓住了机会,能自己走掉。
至今他仍然觉得自己在那片土地上受过的苦一定比这对姐弟要沉,要密。他绝对不会再回去看上哪怕一眼了。
然而杨遇秋也没再揪着过往不放,拍拍他的手背,带着些许没卸干净、晕开在唇周的红,和他聊起南京时下流行的女士发型来。
等到杨剪洗刷完毕来到客厅,在牛仔裤上擦着手背,看着电视里的古巨基皱眉,李白就站起身子,在沙发一角抱起自己的棉袄,“我先回去了,待会儿车要没了。”
“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就抓紧过来呀,”杨遇秋给他塞退烧药,“陪姐姐去买点年货。喂两个大小伙子,这回得多买点r_ou_。”
李白“哎哎”答应着,偷偷往杨剪那儿瞅,却见那人回了自己卧室,等半分钟再出来,身上多了件长款黑羽绒服,肩上多了个深红色的背包,就是下午他背着考试的那只,却已经塞得鼓鼓囊囊了。
“我送送你。”他踩上短靴,手臂越过李白,取下挂在门口圆镜旁的钥匙。
两人一声不吭地走下了九层楼。
“怎么不答应?”杨剪推开单元门口挡路的自行车,“我姐让你一起住。”
“我看你不是很愿意。”李白老实答道。
杨剪笑了笑,也不否认。
“我自己也觉得住得不会很自在,”李白捏紧兜里的药盒,“你平时住宿舍,我和姐姐在一块不方便,你回家住,要是和我吵架开始烦我,以后也不搭理我了,我就在北京举目无亲,不划算。”
说完,他也不知杨剪在想什么,是否同意他的推理,承认自己会烦他。只见那人兀自在自行车棚里摸了一阵,钥匙串也跟着叮咣乱响,大约一分钟后,就着几米外一楼住家透出的微弱灯光,他打开一辆二八自行车,随便掸了掸灰,跨上车座回头冲李白招手,“走啊!”
“去车站吗?”李白抬起步子。
杨剪却直接踩上踏板,这就开始往前骑了,由于速度放得太慢,他在半冻的雪地上晃晃悠悠的,却还要空出右手,举起来打响指,就像是摇着铃铛,专门打给李白听。李白也真像只小狗似的慌慌张张地追,大喊着“你慢点”,生怕他或者自己滑到。
等追上了,两人也到了家属区门口的阶梯跟前,李白抓住后座的铁圈使劲往上一跳,脚尖绷着坐稳,鼻子又不通气,他抱住杨剪的后腰就开始哈哧哈哧地喘,杨剪则一点速度不减,车轮轧过台阶,就这么颠到了地面。
统共七下,李白觉得自己的屁股也要颠成七瓣了,或者这辆上了年纪的车子会在半路罢工散架,但他发觉自己竟然完全停不住大笑。
“哥,杨剪,哥!”他迎风吸着鼻子,放开嗓子叫道,“你疯了!”
“好玩吧!”杨剪骑得更快了。
骑过住宅区间的窄道、一家医院背后荒废的美食街,钻了几个月亮门,又到了一条顺直的大路上,旁人都被冻在家里,每条路都只属于他们两个。
到了公交车站,李白的嘴角都咧疼了,鼻间也被冷风灌得没有知觉,但还是很开心,发烧带来的头昏脑涨也不见踪影。他从后座跳下,背起两只手,朝杨剪开玩笑地鞠了一躬,“辛苦您了,拜拜。”
杨剪却只顾锁车,掰开那只被冻硬的橡胶锁,他把自行车固定在候车亭最靠边的柱子上,“拜什么拜。”说着,他又拍掉指尖的铁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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