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卫们收下了密旨,继续过着单调沉默的日子,却迟迟没有等到萧景澜来云州。
直到这一天,一辆马车缓缓驶进云州城大门。
驾车的老仆和清秀活泼的侍女在街边买了些吃的。
车中的萧景澜深陷在混沌的噩梦中,他已快要不记得父亲的模样。
云州萧宅,萧相国正在浇花。
他在这里种了很久的花,可惜一朵都没有开。
这一天,他听到身后有车轮碾过泥土的声音。
萧相国没有回头,他在心中猜测着,是哪个旧仇人要来取他性命。
可身后,却轻轻响起了一个温软清澈的熟悉声音:“父亲,别来无恙。”
萧相国猛地回头,惊愕地看着他的小儿子。
他的小儿子坐在轮椅上,眼中已经没了光亮,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等他回答。
萧相国已经没了当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魄,他不知所措的擦拭着手上的泥灰,有些酸楚的悲凉:“澜儿……”
他知道,他的长子看似聪明果决,其实最心软痴情。
萧家落败,他的两个儿子,必然也会受到不少磨难。
可他也不曾想到,父子再见,他天真懵懂的小儿子,竟已完全成了陌生的模样。
萧景澜轻声说:“我从历州带了些茶叶来,请父亲品茗。”
历州产小叶黄茶,茶水清透,滋味微苦。
父子二人在徐徐清风下烹茶对弈。
萧景澜目不能视,便请父亲替他落子。
萧相国叹了口气,说:“澜儿,你来云州呆几日?”
萧景澜轻声说:“不多久,和父亲说几句话。”
萧相国看着儿子的脸,竟苦的不敢再看。
他已经老了,失了野心,也没了狠厉。
他开始回忆过去的事,开始后悔自己作过的孽。
开始心疼两个儿子,因他之故,余生再无安宁之日。
他低声说:“澜儿,出什么事了?”
萧景澜轻轻捧着茶杯,恍惚着问:“父亲,当年我离家出走,被山贼掳去。回来后,您杖毙了伺候我的家奴,是为了什么?惩戒?示威?还是泄愤?”
萧相国沉默了很久。
他一生狠厉y-in毒,杀伐果决,不择手段,两个儿子却都温软善良,性情与他并不相同。
于是他也很少向孩子们说起自己的目的和动机。
萧景澜轻声问:“父亲,到底为什么?”
萧相国说:“为父……中了别人的计。”
萧景澜问:“什么计?”
萧相国深吸一口气,说:“当年你离家出走,被山贼掳走,被救回来的时候已是痴傻疯癫之态。为父心中震怒至极,派人彻查此事,却发现是相国府中有人向山贼报信,那伙贼人才会在城门口认出你,特意掳走,好向萧家勒索钱财。”
萧景澜手中茶杯跌落在地,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在指尖膝头。
他无神的双目看着茫茫黑暗,心中死死缠绕的恩怨情仇,早已说不清了。
他轻声说:“是……是戚无行的父母……吗……”
萧相国说:“我不知道,澜儿。那时你神智受损,几乎成了一个痴疯的傻子。我恨极了,也怒极了,杖毙了所有负责照看你的人,除了戚无行的父母,还有两个侍卫,三个侍女。”
萧景澜颤抖着,眼角的泪水缓缓淌下来:“父亲,滥杀无辜的人,都是要遭报应的。此生不报,来生要偿,一命难还,祸及子孙。您……不明白吗……”
萧相国明白了。
当他被流放云州,囚禁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接连听到两个儿子的死讯时,他终于明白了。
可权倾天下的人不会明白。
他们拼了命地要抓住手中的权柄,竭尽全力想要爬上权力的顶峰。
罪孽,祸根,谁还顾得上为脚下的尸体哀悼。
萧相国饮尽杯中的茶,沙哑着说:“后来,我从九州四荒寻名医为你诊治,有个云游的郎中终于找到了病根。原来你心智受损并非是惊吓所致,而是……而是中了奇毒,白玉蛊。此毒伤人心智,损人神魂。从一开始,就是有人布下的局。以你为饵,诱我深入,种下祸根却不自知,最终……酿成了大祸。”
萧景澜颤抖着,痛苦地握着他的轮椅。
他已经无需再问布局之人是谁。
局中的棋子,局外的棋手,那些陈年往事里的人大多都已死了。
只剩他这颗最愚笨的棋子,还活在世上,日夜受着就煎熬苦痛。
萧相国自己倒满了茶杯,一大口一大口地喝着,沙哑着说:“澜儿,爹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和你大哥……爹对不起你们……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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