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伙计被孙掌柜一声怒吼之后,立刻挤出了两滴泪。
抽噎着搬出了一段台词,大约是自己因为喜欢阿辞很久了,阿辞从来不为所动;但见阿辞近日和唐掌柜交往过密,一时糊涂吃了飞醋,于是想了这么一招,想赶走唐掌柜……
而孙掌柜又吵吵着“这下真相大白了”,说什么给几两银子打发这小孩儿滚出陈滩再也不许回来……
如此云云。
林瑯全然听不进去。只感觉自己像是刚从吞人的澡泽里挣扎出来,又被人推向了下一个泥坑。脑子里什么都装不进去,站起身来,像是要逃一样,冲出了聚仙楼。
原来真实的世界和那些高台上咿咿呀呀的传奇话本里讲的,一点都不一样。
恶霸终不一定会被打败,好人一生也总难平平安安。
“一点都不好。”青砖黛瓦被晕成一片一片,飞速地甩在身后。“真的……一点都不好。”
金陵城比较好。
有无尽挥霍的银两,好看的锦衣白裳,秦淮河上的浮灯,银杯金盏玉露琼浆。
想不起为什么当初自己要丢掉那一切溜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以至于此刻坚定地想要跑回去的路途漫长得让人无力。
林瑯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耗掉最后一点力气的时候,双腿失了力的林瑯跌跪在一棵大柳树下。像极了丧家犬的姿势,狼狈地倒在草地里喘着粗气。
午后的荒野安静的吓人。
林瑯突然想起了顺儿,那个从小到大一直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家伙;似乎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人,只有少爷。
林瑯喜欢那种感觉,或者说林瑯太奢求那种感觉。
想到这里时,林瑯又笑了出声。是意识到自己的自私面目之后,一阵对自己的嘲笑。
顺儿是从小买来的下人,他这条命都是林府的。可一旦褪却了主仆契约,没有千金作抵,可还会有人愿意追随你身前身后,替你挡风遮雨吗?
林瑯揉着酸痛的腿脚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远处天光拉扯出一圈一圈的光晕,刺得林瑯睁不开眼。
低头揉眼的间隙,他听到了一个熟稔又陌生的声音。
——“林瑯!”
明明是那个浑厚的口吻,却因高喊,被情绪拉扯出了三分并不熟悉的稚嫩音色。这个口吻的主人,平日里向来沉稳安然,从未透露出过这种慌张情绪。
林瑯抬起头,远处摇摇晃晃地人影被逆光勾勒出一道毛茸茸的金边。
他撑着棍子,却因太焦急,受伤的那条腿频频点地,向林瑯所在的方向赶来。
“笨蛋!”林瑯大吼:“你站住——你等我过去。”
得令后的人影乖乖停下了脚步,却在林瑯冲过去的时候又赶上前来几步。一张笑脸迎着林瑯的痛骂:“你腿是不想要了吗?!”
受训后的唐玉树微微垂下头,却挑起皎洁的眼神含着笑意看向林瑯:“我没事儿……我不是着急吗。”
“你就这么一路追过来的吗?”
“是嘞。”唐玉树点点头:“你咋了嘛?”
“我……没事。”林瑯搀起唐玉树往回走:“一会儿找大夫来看看,腿伤还没好,你倒是敢跑。”念着,林瑯突然有点鼻酸。
“你是不是怕我扔下你跑了。”
“……咹。”
抛出自己也应对不了的问题,林瑯分外后悔,只强行又骂了几句:“你要是腿废了,馆子里可不养你。把你扔出去,自己爬回锦城去。”
一拐一拐的行途中,唐玉树扬起脸几分嘚瑟:“不说了——我当年,肚子上挨了刀,还背着人跑了五里地!”
“背着人?”林瑯突然很在意:“谁?”
细琐闲谈,且不赘述。
再说距金陵城两百里外,有座扬州城。
今日城下有一老乞丐,衣衫褴褛地坐在地上。隔着两丈外,一个小乞丐啃着硬块馒头。
“喂——”老乞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了半晌才把话努力地说出来:“你还有多余的吃的吗?”
那小乞丐眼神明亮,望着老乞丐瞅了半天,把嘴边的馒头掰了个大半递给了老乞丐:“我……我也就这半个了。您老人家……饿成这样,我也于心不忍。”
千恩万谢地接过小乞丐赏的馒头,两人沉默地吃了几口,那小乞丐突然咿咿呀呀地吊了几嗓子,幽幽唱道:
——“清秋冷月,枯叶残菊,皆付了寒江东去……吁~”
☆、第十九回
第十九回恢弘院楼出高墙外幽怨郎人比醋壶酸
唐玉树体质好,自扭到脚到如今不过半月,已经拆了绷带。但还是被大夫叮嘱过要小心,不能随便跑动。于是早上去市集买食材的事儿就由林瑯带着陈逆一起接管了。
但唐玉树是个闲不住的——虽然火锅的底料前一晚都已经准备好,桌椅板凳也早就擦抹干净,偏偏一大早便一瘸一拐地在院子里来回拾掇。
院子里最北边儿是一个大高坡,坡上拔地而起的才是这个院子的正堂;但介于两人各自的活动范围都大不到哪里去,用来摆桌子的院子也够大,所以几乎没有上去过。
唐玉树以前没见过这种大户人家的宅子,也不晓得如何消受这些宽大宏伟的空间。只一脚一脚迈上台阶去,仰着头望着大正堂发呆。从底下望上看去——正堂是个小楼,二层和一层一般大,二层之上还有一个小楼,是第三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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