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澡洗了太久,吴雩睡着了。
可能因为雪白的真皮大沙发太松软舒适,他甚至还打起了小小的鼾——这是很不寻常的,平时他睡觉从来半丝声音都没有。无框眼镜还端端正正戴在他鼻梁上,显得沉静文气,一只手虚虚扶着那本尸体图鉴,而整本书已经打开倒在了他胸口。
深夜家里无比安静,步重华看着他,心里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安稳平静感弥漫而上。
“怎么就在这睡着了?”他低声道。
吴雩无意识地一挪,把脸扭向沙发靠垫,胸口的书顿时滑落,被步重华眼明手快一把接住,轻轻放在了茶几上。
住我的房子,吃我的鱼,还妄想在我沙发上睡觉着凉讹医药费,简直是碰瓷……
他俯身打横抱起吴雩,一手环过削薄的肩胛骨,一手揽着双腿弯,毫不费力把他从客厅沙发抱进主卧,放在自己的大床上,低头亲了亲他微凉的唇角。
“这才叫公主抱,你那只能叫搂麻袋。”步重华轻声揶揄道,伸手从另一侧床头柜上拿起自己儿时的合照,搁在吴雩面前晃了晃:“来,打个招呼,从今以后就认识了。”
相框里的步同光与曾微夫妇微笑着,仿佛非常开心。
然而相框前,吴雩熟睡的侧脸被光影深深浅浅铺着,这几天难得的一点快乐和神采就像潮汐退去一样消失了。他紧蹙的眉心和沉沉往下的嘴角似乎藏着很多事,犹如月光照在千里嶙峋石滩上,外人站在岸边,无法窥穿那隐秘遥远的海面。
啪一声轻响,步重华关了台灯,几乎无声地说:“晚安。”
同一时刻,津海市郊。
黑夜中的废弃厂房幽森寂静,突然嘭一声重响,生锈仓库铁门被用力推开了,ji-an起一股混杂着铁锈木屑的灰尘。
“艹!”一个戴着木奉球帽和防霾口罩、背着单肩包的男子大步走进来,顺手把背包往狼藉的行军床上一掼,一屁股坐下搓了把脸,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然后咬着牙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您好,您拨叫的号码已停用……”
“艹!!”
男子更烦躁地把手机一摔,向后仰倒在床上,直勾勾盯着高处旋转的通风扇;少顷他突然又坐起身,捞过木板桌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熟练地链接洋葱路由,打开了一个私密聊天室,手指噼啪用力敲打键盘输入了两行字:
【银姐。】
【警察发现小北庄了,很快可能查到我身上来,怎么办?】
空荡荡的屏幕上没有回音,足足过了好几分钟,对面才在男子焦灼的注视中跳出一条答复:
【你本来就不该杀陈元量。】
阿银靠在不断轻微颠簸的越野车厢后座上,国道两侧路灯飞快退后,幽暗中只见她艳丽口红的一星反光。手机对面安静片刻,她知道三七那个贪得无厌的蠢货在疯狂输入,果然几秒钟后手机又一震:
【我杀他是没办法!姓陈的从一开始就主动跟警方接触,他会供出我,他会供出所有事,甚至是‘鲨鱼’!】
【我在国内已走投无路,银姐,救救我,我必须立刻出境!】
出境那么容易的话万长文就不会失联了。阿银眼底浮上一丝嘲讽,刚要摁断手机,突然消息又闪出一条,还是三七:
【只要你肯帮我这次,不论什么我都可以去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阿银手一顿,鬼使神差一划屏幕,切换到她几分钟前刚在看的图片,那是她手下临死前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医院走廊上一名个头很高、气势很强的男子侧对镜头,并没有发现自己被偷拍了,正挑起剑眉向对面说着什么。
津海市南城公安分局刑侦支队长步重华。
丰源村郜家火场,和“画师”一同逃出来的那名队友兼搭档。
阿银舌尖抵在嘴唇内侧转了半圈,也是突然兴之所至,选取图片发给三七,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迅速打了一行字:【弄死他。】
对面显示出输入状态,然后停下了,久久没有回音。
【帮我弄死他,事成之后我立刻带你回掸邦。】
月光被高高的通风扇叶切割成一片一片,旋转的光影照亮了三七血红的眼珠,半晌他敲下一个字,点击发送:【好。】
银姐笑起来,关掉聊天页面,退回刚才的手机相册,若有所思盯着屏幕上另一张照片,良久后嫣红唇角的扭曲笑容渐渐消失了,那张足以令任何男人都神魂颠倒的性感面孔上露出近乎于冰冷的神色。
——照片里十年前的她在游轮派对上纵情大笑,身边是衣着暴露的俊男美女,抽烟、喝酒、吸大麻、互相露骨调情;他们头顶的彩灯光怪陆离,每个人都完全沉浸在世界末日般放纵的享乐里。
只有图片右上角的一名年轻人自始至终保持清醒,他皮肤不像缅甸当地人那么深,反而显出光洁的瓷白,但眉眼又隐约有些东南亚裔深刻立体的感觉,气质干练而肃静。他身上是跟周围环境迥异的黑西装、白衬衣,衣领略松开两个扣子,隐约跟狂欢的人群彼此隔离,但目光一直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他一直是个最优秀的保镖,尽忠职守,无所不能。
直到他向地道里的人群扔出一枚手榴弹,然后把尖刀干净利落捅进了她的胸口。
“十年了,你早就等不及了吧?”阿银将殷红嘴唇贴近手机屏幕,微笑着呢喃道:“别担心,我这就亲手把他送下去,好好地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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