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下热汤和换洗衣物,再去夏护法那里拿预防风寒的方子来煎着——师姐用过晚饭了么?如果没有的话,我叫小厨房给你开火,吃点东西再喝药罢,否则对脾胃不利。”
薛书雁略一低头,垂眸看着杜云歌:“云歌。”
她什么也没做,甚至只是这么简简单单地、低声地叫了一声杜云歌的名字,便将杜云歌满腹的心事与过分的慌张,尽数湮没在这短暂的两个字里了:
“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的,云歌。”
杜云歌便陡然住了口,只觉得心头一软,鼻尖一酸,寒凉的夜风悄然拂过她的侧脸,便更是让她瞬间有点想哭的滋味了。
若换作以前的话,她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扑在薛书雁怀里大哭一场。但是眼下她已经是名正言顺、威名在外的妙音门门主,一旁还有不少新入门的弟子在瞧着呢,再像以前一样随随便便就依靠薛书雁的话……往好听里说,是两人恩恩爱爱、眷侣情深;往难听里说,便是她小家子气,当不得大事,上不了台面,平白就给妙音门丢了脸。
而且这种事情,是不能在外人的面前说出口的。再者,哪怕一旁没有这些听了她的吩咐、便开始忙碌起来的人们,杜云歌也觉得有十二万分的难言,百般困顿之下,她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最后也只能微微一颔首,哑声道:
“有劳师姐费心,我没事的。”
薛书雁觉得杜云歌的脸色已经差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极致,怎么看都不像是她自己说的“没有事”的样子。可是杜云歌本人不想说,她也不能强人所难,只能反手握住杜云歌的手,低声道: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会一直在这里的,别怕。”
杜云歌脸上的神色轻微松动了一下,像是要露出个宽慰的笑容来的样子,可是最后还是没能笑出来,这个表情又来不及收回,便使得她的神色更像是心灰意冷、神思倦怠的苦笑。
两人已经离开了议事厅,妙音门弟子也不敢离她们太近,杜云歌这才有了吐露心声的契机——却又不敢多说,只得避重就轻,将满腹的苦涩和纠缠悄然露了一点出来:
“我本想说,让师姐定要说话算话的来着……可细细想来,如果真的有什么都不好了、什么都走到头了的那一天,师姐你又这么守诺,那可了得。”
薛书雁抿唇沉思了一会,对杜云歌斩钉截铁道:“要是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云歌说什么都不管用。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肯定要陪在你身边的。”
薛书雁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连杜云歌都有点惊着了。然而她一想起那个薛书雁拼着疾驰千里、走火入魔,也要来带着她的灵位魂归故里的噩梦,便又觉得薛书雁这种认死理的性子,可真是让人又心爱又心疼,便低叹一声,道:
“师姐日后还是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世事难料,如果真有言谶的那天……”
薛书雁依然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底暗潮汹涌,似乎在等着她说些什么似的。然而杜云歌心里实在堵得很,即便她知道,导致了眼下如此混乱状况的罪魁祸首不是她,然而她却又是唯一一位知道全部真相的、这辈子和上辈子的双重受害者,说什么都不得劲,便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当真是苦水都往心里吞——对薛书雁轻轻摇了摇头,道:
“算了。师姐还是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次日一早,杜云歌起床之后,下意识地伸手往床边一探,便发现薛书雁在的那个位置不知道已经凉了多久了。她慢吞吞地起床,更衣洗漱,便有侍女为她捧了一碗温度正好的燕窝上来:
“门主,这是薛师姐三更天的时候特意去小厨房嘱咐了,说是要炖给你吃的,能够凝神养气。快些趁着合口吃了吧。”
可惜薛书雁的这一番好意注意是要落空了,杜云歌现在是丁点儿东西也吃不进去,只觉倒胃口,草草搅了几下之后便把碗放在了一旁,问道:
“师姐呢?”
“薛师姐在习武堂。”侍女忧心忡忡地看了看杜云歌的脸色,问道:
“要请薛师姐过来么?门主的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
“不必了。”杜云歌眼下除了薛书雁之外,一时间谁都不想见;可是一听薛书雁在练武,她就要想起那个梦,再联想起她稀里糊涂、不明不白的上辈子,便连带着也没脸见薛书雁了:
“拿件大氅给我,我下山走走。”
她没用轻功,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下了忘忧山,觉得心头的闷气这才抒发出来些许,终于觉得自己好了一点。于是杜云歌便悄然伫立在乱石的后面,借着丛生的树木与蒿草的掩映,沉默而孤寂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山下烟火。
忘忧山山脚下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戏班子,借了妙音门的地盘搭了高台,正在咿咿呀呀地唱戏呢。杜云歌凝神听了没几句,就发现他们唱的是《秋江》。她本来心情就不太好,在听到这折戏之后,便更是心绪复杂了,心中自嘲一声,真是山上山下都容不得她半点落脚休憩的空隙,转身便要向山上走去。
恰巧此时,半句戏文曲折又缥缈地飘到了她耳畔——
这别离中生出一种苦难言,恨拆散在霎时间!
杜云歌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觉得心头一片茫然:
……啊,是了是了,只有“被拆散”,才堪配“苦难言”。
只因我不是被拆散,别离之苦便愈发有口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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