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耗-2
一大早得知消息过后的我,不知不觉在家里心神游离的蒙混过了一个上午。除了上网搜寻一些中风过后,身体四肢完全恢复、重返职场的经历分享之外,还稍微看了一下发病后的生活饮食指南。
当然,在其他更多的网页当中,我看着堆积如山的文字叙述,以及色彩不依的背景搭配着各个四肢僵硬扭曲的病患的照片,害怕得频频作呕,不敢相信一向坚持挺立、能言善辩的老妈,可能也会变得和这些躺卧在病床或轮椅上,堆满厌世的表情的怪物一样,随附旁人所愿的,让自己被搁置在一个偌大的房子里,任何一处漆黑的边角之中,任由渐趋萎缩发黑的四肢綑绑着自己本性嚮往自由的眼神,还有仍然感受得到屈辱的意识。
不过,在浏览器的视窗上,数个网誌的分页之中,我也特别注意到一则医学统计的分析结果,内容是在探讨患者发病过后的回复成效:中风过后的三个月,是大部分的病患,复健效果最好的黄金时期。
在阅读一长串医学分析的文章的过程当中,我非常专注地尝试理解里头每道艰涩难懂的医学知识,同时,也提醒着自己,一定要向妈妈解释这项研究的详细内容,更希望她牢牢把这句话锁在脑袋里,不论是当她看到自己无法动弹的四肢时,必须承受心灵上何等残酷的打击,或是当她瞥见自己的儿女,在病床一侧,探访她的时候,不经意流露出了甚幺样绝望的神情。
一定要让她把这句话深刻的记着,并且教她反覆的警醒自己。
我一边用手指向下拨动着滑鼠中轴,紧盯着电脑萤幕上密密麻麻、工整排列的文字,一边细声地将不明所以的文句反覆在嘴上叨唸着,没过多久,我才发现自己不仅仅只是在冰冷的电脑桌上,为难解的医学知识头疼,而且还在哽咽地啜泣着。
像是忽然从某些逐渐被唤醒的深层意识,不自觉无情地建立起的认知当中,我开始发现到自己所熟悉的人、事、空间,正在迎逢如何剧烈地变幻与崩解。
我很快的将网页加进浏览器的书籤里,然后把它们通通关掉,回到用爸爸年轻时候的照片当作萤幕桌布的画面,死白地与我面对面。照片里,他只穿着服兵役的时候在体能干训班的红色短裤,黝黑的肌群在树影斑驳的阳光下健拔的挺立着,脸上则总是挂着生硬的笑容,这幺多年来,似乎早已成了某个忘记我和他自己的谁,只在我用心回想起他的时候,这个世界也才又记得他的存在。
我用手背粗鲁的拭开泪水,接着蹦倒在一旁的沙发上,拿起手机,传了一则讯息给子绮,问她今天可不可以来家里睡一晚,我家没人,而且可能还会持续好一阵子。
相隔没有几秒,她回覆说,可以,但是可能要等到晚上,而且要我不用等她,先去吃晚餐。
在琐碎的讯息传递的最后,我顺势补充,要她记得多带几个保险套,因为家里的上次被我们用完了。
到了下午,我独自一个人,在厨房里的玻璃圆桌上,吃着外带回来的便当,随性的让饭粒和菜渣沾黏在精心摆置餐桌上的一块乳白洁净的圆形餐巾上,不去在乎以往严厉的用餐规矩,舖上任何一层报章废纸,隔垫住黏腻的熟食餐饮。
时间其实还不到五点,靠近阳台落地窗的厨房已经渐渐黯淡下来,暗金色的夕阳余晖溶溶的在莹绿润滑的玻璃圆桌上散蕩着。
我其实很想趁现在赶紧把眼泪通通哭乾净,以免让子绮在性慾高涨的时候,还得尴尬的看着我流泪。但是我却半滴眼泪都挤不出来,只能乾坐在厨房的椅子上,看着日落的光影静静地流动在厨房的瓷砖地板上。就像是沉澱在一个持久的怀抱里的婴孩,睡不着了,就睁着晶莹的大眼睛,期待着甚幺自己永远也等不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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