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状况开始好转了,山本武松了口气,期盼着母亲快点好起来。两个大人其实很清楚是什么情况,却一直瞒着孩子,要是他们知道这么做会带来什么后果,也许就从开始就告诉儿子了。
山本武会端着汤轻轻推开房间的门,一般这种时候母亲都在睡觉,所以他会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汤放在地上再盖上一个盘子以免它凉了。他的耳朵很敏锐,母亲一个轻微的动作所发出的声音他都能捕捉得到。母亲醒来后他就会喂母亲把汤喝下去,再看着她继续睡。
十二月初的一天,山本武照例把热乎乎的汤送进了屋里,见母亲仍在睡觉就又走了出去。这两天母亲没有醒来,或者说在他在家的时候没有醒来。父亲说,母亲是在他上学时把重新热过的汤喝掉的,所以他不知道。
可是又过了两天母亲仍旧没有醒来,山本武开始担心了,犹豫了一会儿,把额头贴上了母亲的额头。凉丝丝的,甚至凉得有些不正常。他跑下楼去把父亲叫了过来。
父亲摸了摸母亲的鼻子后跌坐在了地上。
已经猜出了几分的孩子往后退了两步,轻轻问道,爸爸,妈妈没事吧?
父亲有些机械地转过头来,吞吞吐吐道,阿武,听爸爸说,你妈妈她……
没听他说完山本武就掉头跑出了房间。
父亲并没有追出来。
八岁的他冲出了家门,用尽全力往前跑去,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眼泪在往外涌,迎面刮来的风将它们向后吹去,但山本武并没有想要去擦。他不相信这个事实,绝对不相信,这可能又是在欺骗他,就像欺骗他母亲早晨醒着一样。
谎言!都是谎言!
在公园的那群鸽子前他刹了车。没有穿外套,寒风轻易地穿过单单的一件毛衣上的孔隙令他瑟瑟发抖。雪零零星星地飘落,落在干枯的树枝上,点缀着灰蒙的世界。天气很冷,公园里没有人,只有十几只鸽子反常地来回走动着,形成一块令人不安的移动着的灰色。山本武跌跌撞撞地走到长凳边坐了下来,呆滞地望着前面。喷泉里没有水,管理人员害怕管子被冻坏。池子里也积了雪,薄薄的白白的一层开始变得透明。
他坐在飞雪里整整一个下午,丝毫没有想着移动一下,逐渐对寒冷的空气麻痹了。父亲发了疯似的找他,终于在傍晚把高烧的儿子抱回了家。他这样大病了一场,烧过了好几天才退,也许是因为内心抗拒着痊愈。
母亲的葬礼上,山本武没有再哭,他觉得没有意义了,已经无法拯救,无法挽回。默默地注视着母亲的骨灰盒被放进土里掩埋后,他转身离开了这沉闷的人群。
父亲是在一段时间后才发现他的问题的。原本阳光开朗的孩子性格变得孤僻起来,也不是那种容易愤怒的孤僻,而是好像和外界断了联系。春天的脚步临近,鸽子又回来了,喷泉也顺着节奏喷水,山本武仍旧会去公园里观察着那群鸽子,一呆就是一下午,有时饭都会忘了吃。他自己也不知道看的是不是鸽子,或许看的只是一种向往。他讨厌在公园里看见和父母出来玩的小孩,是那种打从内心里地厌恶。别人和睦温馨的家庭不小心跑入他的眼角,内心就有一种自卑感升起。别的小孩有的、他曾经有的,现在失去了,一切来得太快,像流沙把人吞噬一样,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死亡,太容易了。他可能怨恨过母亲,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让他近乎崩溃的思念日日夜夜延续着。学校里也是一样,上课时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怎么说也无动于衷。老师告诉其他小朋友他母亲去世的事情之后,山本武便更不愿意去学校了。他不需要同情。所以有同学走过来跟他说话时,他便会冷冷地站起来离开。老师多次向他的父亲反映他性格上巨大的变化,父亲带他去看过医生,但却没找到真正的解决办法。眼看着儿子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一回来就呆在房间里不再出来,妻子的死亡的痛更加深了。
在房间里呆着的时候,山本武偶尔会去翻更小的时候的照片。照片上的母亲笑着抱着自己、带自己玩,是多么美好啊。这一切已经成了遥不可及的、只能封存在内心深处的、名为回忆的东西。他好几次想把这些照片扔了,却一直舍不得,毕竟这一张张反光的纸太珍贵了。所以他每次看完都会将相簿小心地放回柜子里,放在柜子最里面的角落里。
山本武也考虑过把自己封闭起来的后果,但他感觉,这是自己最好的摆脱悲痛的方式。后来他觉得这样挺好,能不被打扰地想事情,孤独的时候往往会清醒很多。
这种现象持续了将近一年,丝毫不见好转,父亲完全无能为力,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山本武每周除了上学唯一外出的时候就是去喂鸽子,这好像能稍微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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