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伊叶一顿,半晌竟笑了笑:「那林大爷即便能安稳过此刻,也不见得能安稳过下半夜。」
她这话说得不着边际,可伊无静竟也点头微笑,神色间似乎同意伊叶所言。
只见伊叶凑近身边,低声道:「刚刚窗边不是坐了个穿黄衫的男子么?林大娘跌地的力道之大,就连隔邻几桌的杯碗全都移了移,就只他那桌稳稳当当,一滴茶水也不见溅出,显见内家功夫不凡。且当众人喧闹时,我还留意到他握着酒杯的小指微微一动,情绪似有影响。林大爷出去不久,他也跟着离开。看来,他对这位林大爷也不甚满意。」
伊无静久处江湖,早练就耳听八方眼观四面的功力,她生性又谨慎,自然早就发现那名黄衫男子的衣袖因身上一股真气微微鼓起,功夫深厚。但她没料到伊叶第一次出伊谷,也将这份观察功夫练得如此熟练,有心考较一番,因此又问:「那妳可知他是谁?」
「只可惜我瞧不出。倒是他饮酒、动箸时,两颊肌理未动半分,分明是戴着人皮面具,想来是不愿让人知道。」
她有这份功夫已经着实不错了,伊无静听了不禁暗自点头。只又见伊叶表情若有所思,似乎欲言又止,催促着便问:「妳怎么不接着说?」
原来伊叶是想起当年唐伯伯巧制人皮面具假扮爹爹,惹得娘差点堕泪一事。而刚刚离开的黄衫人,戴的面具却与唐门绝技相差太远,想来不会是唐门中人。「他不但戴着人皮面具,而且还女扮男装。男人用劲与女人毕竟不同,一杯酒握在手中,男子的食指曲动总先于小指之前。但女子恰恰相反,一旦心绪波动,女子的小指会微微抽动,一般人是不会留意的。无静,妳可知道她是谁?」
「这儿距川北不远,前往百花教恭贺新任教主继任的人不少,加以这回又有曲流阁武帖,轰动全武林。据说观礼者达几百人之谱,她不显身手年纪又轻,极难瞧出究竟。」
「会不会是她从没在江湖上露过面?」
「不无可能。也说不定是哪门哪派的弟子初涉江湖,趁这机会增广见闻也不一定。」伊门职责就是详尽武林中大小武事,加上她对这名女子也是好奇,可惜门务在身无法离开,一番权衡下她有了计较:「小叶子,离百花教大典半月有余,足够不?」
「够了。」伊叶嫣然一笑,起身欲追消失的人影。话语,飘然落下:「百花大典,妳我再会。」
伊叶明白在记载《伊录》这份职责上毕竟生嫩,以方才为例,激动之余差点为林大爷挺身而出,犯下伊门门规。伊无静命自己追随女扮男装的女子,其实是一番苦心,除了能将此人记载在《伊录》中,更给了机会修习要如何心如止水、如何伊门无情。如果连这件小事都做不来,连她自己也怀疑究竟能不能在面对曲流阁时做出公正决断?
却说那黄衫女子虽然早已离开,但她再快也难逃过伊无静一双眼,伊叶随着伊无静指示的方向,不过片刻便已追上她了。果真不出伊叶所料,远远地就见那女子不远不近跟着林大爷,只是女子细心,虽是悄悄跟着,却一连变了七个门派的身法以隐藏踪迹。伊叶也不焦急,随着她敛了气息,悄悄尾随在她后面。两人就这么跟在林大爷后面,林大爷向东转,她二人便跟着向东转,哪知绕来绕去后那林大爷竟乐颠乐颠走入一间狎院,这会儿摸着小童一把,那会儿搂个女人在手,浑然不觉身后跟了两个人。
见此,伊叶几欲羞煞脸,只心里也好奇难道这黄衫女也会跟着追入其中么?就见女子身形顿了顿,似乎也不愿进入狭院当中,一个飞身,一道黄影已上了屋顶。
此时乌云笼月,罩着年轻女子朦朦胧胧。要不是伊叶练了一双夜眼,几乎难以看清屋檐下的那份暗沈,究竟是阴影还是人影?
直到月色将沈未沈时,林大爷才又乐颠乐颠现身,左一晃右一晃地,似乎连站都站不稳。
徐徐的风,吹得林大爷打着酒嗝,胡言乱语骂道:「操你娘的!爷我有的是钱,你格老子见钱不见我是不是,我就用铜板子砸你!瞧你不涎着求老子砸你!」也不知他嘟嚷什么,又笑又吼的。
「姓林的。」徐徐的风,冷冷吹来三个字。
「—谁?是谁?」林大爷望前望后,醉眼茫茫,干笑了两声:「这是怎么着,醉糊涂了我。」说罢,右脚朝前一迈,陡地突然停在半空中,他听见了……
「姓林的。」徐徐的风,又吹来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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