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她踏进新雨后的泥水中,绸面的鞋子很快便污湿了。她怔然停下脚步,想到半个月前的那一次自诊。
医者不自医,这是自古以来医道中奇怪的定律,没有人制定,只是很多人莫名地遵守。九九自己也不例外。但是唯有这一次,她不能假手于人。被掳到南楚又被救回来,紫情她们什么也不说,但是所有的迹象都表明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而且,不放心地给自己把了脉之后,才知道最糟糕的情况也发生了。
如今她真的不是一个人。
想到这里,九九的脸就不自觉地垮下来,虽然戴着面具,别人看不见,但是她已经委屈了一个多月了。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自己的身体里就多了另外的生命,她还没满十五岁啊,她还是个喜欢女孩子的人啊!!而且,孩子的父亲,十有八九就是南楚那个幼稚又好-色的奇云……这还算是好的了吧,最可怕的就是,如果不是奇云……
她想过随便调制一种药剂,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多出来的东西清理掉,就像紫情姐姐她们那样,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是药剂调制好,她却狠不下心做这件事。
九九抱着头蹲了下来,裙摆拖到泥水里,她也管不了了。每一次想到这件事,她的脑袋就混乱无比,恨不得什么都不想,最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是痛苦万分的那种心情,因为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什么也不知道,过了一个多月才终于确定有东西在自己的体内生了根,就像从天而降的外来物种,除了混乱的喜脉之外,给不了她任何直观的感受。
她微颤着手抚向自己的小腹,什么也感觉不到。
“唉……师父,怎么办才好呀,怎么办……”一头青丝被主人的双手揉得乱七八糟,泥水浆过的裙摆被风干成僵硬的形状,一双精致的绣鞋更是不见了原色。
九九拖着这副模样找到一家偏僻的小客栈时,店家迟疑了半天才让她进来:“这位……姑娘,我先给您准备水洗洗吧。”别弄脏了小店的床铺……
好不容易清洗干净了身上的灰土,九九才躺到床上,面具也不摘去,衣服也下意识裹得严严实实的。走了许久的路,加上体力真的大不如前,她实在是腰酸背痛,脚也疲累得很,脑袋却还清醒着。前进的方向大概还算是明确的,去没有越家兄弟姐妹们的地方避一避,等自己想通了再作考虑。
但是,没有越家别苑的地方也屈指可数,只能走到哪儿算哪儿了。
第一次孤身一人在外“流浪”,九九的精神竟然出奇地好,直至半夜也睡不着觉。月黑风高之时,她听见门上窗纸“噗嗤”一响,不像是风声,立刻坐起身来,果然隐约看见一个小竹管颤悠悠伸进来。九九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悄悄翻身下床,将窗户打开。
“这么大分量,应该差不多了,那个女子孤身一人又满身泥水的,当真会有钱么?”
“所以说你不识货,你没见她脸上的面具么?金丝楠木,那是一般人能有的么?还有她那身衣服虽然脏,却都是精巧物什,寻常人家能有么?”是客栈老板和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九九有些头疼,怎么第一次出门就遇到黑店呢?!她拎上包裹,爬上桌子,打算从窗户跳出去。
门在这时突然被打开,三人六目相对,皆是愣了一阵。九九还没来得及惊呼,便见那女子伸手指着自己:“快抓住她!”
九九也顾不得那么多,转身便从窗台跳下,差点儿崴了脚。但是听得身后喊声,她也顾不得别的,撒腿就跑。黑夜中前路陌生而模糊,脚下不是平整的土地,而是被连着几天的雨水浸透的泥浆。
身后追逐的声音渐渐远去,九九只觉得头脑很轻,脚步漂浮,一切的一切都被身后的黑暗吞噬。
等到周围终于安静下来,她才顿住脚步,倏然跌倒在泥水里。手中的包裹一点分量也没有,想来是跑路的时候散落在了何处,孑然一身,如今只剩下师父给自己刻的面具还在。被掳到敌营的时候她没哭,得知自己有了孩子的时候也没哭,但当一切都远离,她孤身一人跌倒在陌生的土地上时,万千愁绪才一下子涌上来,让她心口发堵,疼痛,说不出为何伤心,但所有的事情一下子将迟来的情绪爆发,九九几乎喘不上气来。
什么人也没有的荒郊野岭,隐隐能听见压抑的哭泣声,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痛楚,似乎是用尽了一切力量,从骨髓里挣脱出来。
九九哭累了,才终于知道,一直以来的自己是那么幸福,小时候有爹娘的爱护,有师父的疼惜,后来有朋友的扶持,还有大侍的信任,她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人,可是谁也没有抛弃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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