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小手爬上他颊畔,轻轻抚拭,他这才惊觉,泪已潸然。
「爹是不是——很担心父亲?」
很怪的语法,但他听得懂。
「嗯,很担心。」
「那为什么……都没有来看过他?」
掬香出嫁前,私底下偷偷跟他说,如果有什么事,就到听松院找知恩少爷,但是不可以让少爷知道。
他那时,其实很疑惑。「他会理会吗?」
「会,一定会的,再也不会有人比知恩少爷更在乎,以后你就会知道。」
不必等以后,他现在……好像就有一点点知道了。
爹看着父亲的时候……就很像他以前犯了错,怕父亲不再喜欢他、想哭又不敢哭出来、怕被父亲听到时的样子……大概就是那样了。
他去的时候,本来很担心,怕被赶出来,而且爹在审帐,看起来很忙的样子,要是被打扰会不会不高兴?
他还在烦恼要不要喊人,爹就发现他了,完全没有疑惑他是谁,就开口问了他怎么半夜跑来这里?
知道父亲生病,爹连一瞬都没有耽搁,好心急地赶过来,他在后面追得好辛苦,半途还跌倒,爹看见了,回头抱起他又继续跑。
那是他第一次给爹抱,有点惊讶,但是——感觉还不坏。
他有点懂父亲所形容的那个爹了——那个看似冷漠又难以亲近,可心其实很温柔的人。
严知恩思索着,要如何解释才能让孩子明白。「这里,我不能来。」
不是不想,是不能。
「我会调派几个人手过来,你父亲如果不同意,你就告诉他,你需要有人照顾。往后有什么事,你就像今天一样去听松院告诉我,我会处理,知道吗?」
「知道。」严意同乖巧地点头,目光飘向床榻上的父亲。「……会没事吧?」
「当然。」他迟疑了下,将掌心压上孩子头顶,轻轻揉了几下,不忘给予肯定。「你今天做得很好。」
「是吗?」没想到会被夸赞,小小心灵有些受宠若惊。
他顺势将孩子压往心窝处,动作僵硬地拍抚了两下。「睡吧。」
他没哄过孩子,不确定这样的力道、这样的姿势正不正确,初始有些不自在,多试几下后,也就顺手了。
看孩子在他怀中安心闭上眼,小脸逐渐萌生睡意,他拍抚的力道不自觉再放柔些许。
原来,这就是当爹的感觉。
这孩子样貌生得极好,一年一年大,长得愈像他,他不懂,严君离若真恨到至今仍无法谅解他,看着这张与他肖似的面容,如何疼得下去?像这样抱着孩子在怀中安睡时,脑子里又想着什么?他就不怕——再养出第二个没心没肺、恩将仇报的严知恩吗?
可他却尽心尽力,将他的孩子教得极好,甚至从不讳言孩子的身世,就怕意同不认得爹……
他必然是盘算过要将孩子送回到亲生父亲身边的,否则不会教孩子一开口就喊爹,那他这些年劳心费神的教养,又是为何?
「严君离,你究竟在想什么?」为何说尽决绝之言,态度强硬地要与他断情绝义,却又还为他做这么多?
严君离不会不知道,他若有丝毫软化之意,只消释出一点点讯息,自己半夜也会飞奔而来,至今仍不敢妄动,只能时时望着观竹院的方向,却从不敢越雷池一步,就是因为严君离从来都没有表现出一丁点想原谅他的意图,他怎么敢?!就怕再出差错惹恼对方,这回真要避到他一辈子也见不着了……
◇◆◇
恍惚中醒来,有一瞬不知身在何处。
摇曳烛火显示,此刻是夜半时分。
他撑起沉重的眼皮望去,朦胧光源下,桌前背向他的身影,熟悉却又有些陌生,他一时没能认出。
那身影回过头,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退了步,想避已来不及。
那心虚不安的表情他倒是很熟悉——简直就是太熟了。
几乎是有些无奈地,他叹出一口气。「小恩,你又闯了什么祸?」
严知恩怔了下,第一时刻没能回话。
「自己坦白,我现在还没精神罚你。」
「……很多、很多。」严知恩低道。犯了那么多错误,惹他如此伤心,哥还能原谅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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