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闲话间,外头来报,说赵肃求见。
杨汝辅一边让人传请,一边对戚继光说:“这位是福建今科解元,就出在本县。”
又与戚继光简单介绍了赵肃的师承和来历。
戚继光笑了笑,没接话。
赵肃进来,先向两人行礼,而后再朝戚继光拱手,神色郑重:“久闻戚将军大名,今日得见,肃甚幸之。”
戚继光略略吃了一惊,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
明朝武官地位并不怎么高,就算打了胜仗,功劳也未必落到你头上,就算落到你头上,封赏也不可能丰厚到哪里去,还时时刻刻都有被拿去当炮灰的危险,朝廷里派系复杂,一旦哪方落马,对手最先拿来开刀的,往往就是武将。
像胡宗宪,他是进士出身的文官,领兵在外,总领浙江、福建两省兵马,还要依附严嵩,才能政令畅通,相比之下,戚继光就更不必说了,他功劳再大,在同级文官面前也还要低半个头,更别提上级了。
所以在当时,戚继光的名气虽然大,可也没大到是个人见了他都会肃然起敬的地步。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态度恭谨,而且不似作伪,这就让人有点惊奇了。
“赵解元不必如此多礼。”
“在下表字少雍,大人若不嫌弃,唤此表字即可。此番如不是大人及时赶到,只怕长乐县数万百姓都要陷于水火之中,请大人受我一拜。”
赵肃说完,倒头便拜,戚继光伸手扶住他,转头朝杨汝辅笑道:“你已谢过一次,少雍还要再谢一次,我可扶得手酸了。”
杨汝辅跟着笑起来,心道这位新任指挥使可真会说话,不似一般武官那样粗俗。
赵肃并非矫情,他这一拜,是纯粹以后人景仰的心情来向戚继光致敬的,待戚继光把他扶起来时,赵肃的神色已经恢复平静。
他这般大礼,戚继光自然生出好感,这一来二往,倒是谈得投机,尤其当戚继光知道长乐守城三日,赵肃也跟着坚守三日时,不由得赞上两声。
两人的初次见面显得异常简单,甚至有些平淡。
但此时的他们都不会料到,自己将对彼此未来的命运产生怎样的影响。
也许很多年以后,当学者们翻开各种明史笔记,并不难找到这样一段话:嘉靖四十年,倭犯福建,继光驰援,途经长乐,俘馘两千余众,适遇赵肃。彼时肃方得解元,二人一见如故,肃陈抗倭数策,继光欣然受之。逾数年,重见,继光提及旧事,肃笑曰:岂非将相和之先兆?
当然,这些对于眼下来说,仅仅是遥不可及的浮云。
京城,内阁。
在长乐取得大捷的十数日后,这边也才刚刚收到消息,次辅徐阶正翻看着请功折子。
这年头边境多战事,大大小小的战役,赢也好输也好,内阁早就看得麻木了,徐阁老自然也不例外,他漫不经心地翻开,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忽然,一个名字让他略略停顿了一下。
赵肃。
徐阶歪头想了一下,就是戴公望上回提到的那个弟子?
看来老师硬气,学生也不是软骨头的,也罢,就做个顺水人情。
徐阶微微一笑,提笔写了几句,将奏折放在左边那一叠上。
“徐阁老看什么这么高兴?”边上一人探头笑问。
徐阶抬头一看:“是质夫啊,来来,坐!”
郭朴行了礼,见徐阶热情,便也顺势在他对面坐下。
他是今年刚刚入阁的,在内阁里的排名自然要靠后,论资历,他不比徐阶老,但在朝野上下素有清名,虽然不像户部侍郎赵贞吉那样敢于当面骂严嵩,但也不是严党,算是个中立派,所以徐阶自然对他亲切三分。
郭朴拿起刚才徐阶拟过的折子,随意翻了一下:“阁老,这可是福建大捷的折子?”
“正是。”
“福建今科解元随同知县守城?这可是年少有为,折子若是呈上去,圣上必然欢喜。”
徐阶笑着点点头:“可不是,最近陛下正为了北边的事情生气,这南边有了捷报,也算是一件好消息。”
二人正说着,冷不防笑声响起。
“子升与质夫可真是废寝忘食,老夫自愧不如啊!”
严嵩拈须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人,正是其子严世蕃。
徐阶与郭朴忙起身行礼。
徐阶道:“昨夜京城惊雷阵阵,元翁歇息得可好?”
严嵩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一边叹气:“不行了,年纪大了,睡得也浅,稍微有点动静就合不上眼,又是半宿没睡好。”
徐阶关心道:“京城里有间医馆,里面的大夫医术不错,我上回也不得好眠,去开了几帖药之后,竟有所好转了。”
严世蕃看着两人闲话家常,将目光转向郭朴,拿起刚才的奏折,似笑非笑:“郭阁老刚才在说谁年少有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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