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花一爆,灯影下多了个笑语晏晏的人。
绮花玉貌,一双狡黠的眼睛看著他,自唇角勾起一个邪气的笑。
“风起了,你还坐在这儿,不怕著了凉?”
仿佛不知道此间主人的重重心事因何而起,耶律洪笑著,给他披上一件外裳,神色间竟然是温柔的。
“明天,我就要走了。”
刘汉青反手握住他的手,舍不得放开。千言万语梗在心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嗯,你要走了,我也得走了。”
他笑,衣裳云霞般地颤动,喜气洋洋的红,没有一点悲戚的样子。
顺手拿过桌上的青玉小壶,倒了一杯酒,递到刘汉青面前,漫声而歌:“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月光倒映在杯中,一明,一暗,幽幽地荡漾开去,那酒也如血一般的红。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你明明对中原的诗书礼仪熟悉得不得了,却偏偏喜欢做出粗陋鄙俗的样子,好像还生怕别人不误会你似的。”
刘汉青接过了他的酒,心情竟然难得的宁静,以前很多次想问却不敢问的话,这时也像与多年老友对话般自然地问出口。
“我讨厌这些东西。它们强制x_i,ng地告诉大家,什么是对的,什么的错的。把所有它们认为不合理法的东西,统统都打成邪门歪道。”好看的眉蹙了起来,修长的指头无意识地把玩著桌边的流苏,耶律洪显然也在仔细地思考著回答,“比如说现在,大家都会告诉你,你做错了。”
“呵,错了……”
从遇上他的那一天起,就错了。
可是为什么回不了头?
因为自己遇上了。害怕失去后,再也无法适应原来那片无欲无求的白。
刘汉青大笑,在他的注视下饮尽了他为他倒的最后一杯酒。
“我不悔。”
眸子里瞬间反s,he出深沉如碧青色琉璃的光,刘汉青梦呓般地低低索求最后一个答案:“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点爱过我?”
那道冰冷的酒液流过处,带来的都是炙伤般的疼,丝丝缕缕的血自他的耳孔、鼻孔沁出,可笑的是,这将死的人犹自不弃不舍,去苦苦追索一个渺茫的希望。
耶律洪冷冷地立在当地,不动,也不说话。冰冷的视线,像一把利刃,刺向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鲜红的血浆自胸腔迸裂出来,酸涩、浓烈、甘苦,平生第一次这样品尝自己血液的滋味,那血是从他心上流出来的。原来,心碎的滋味,就是这般——比死亡还难受的痛楚。
幸亏已经有了死亡的仁慈救赎。
刘汉青叹了口气,目光完全地黯淡下去。
一朵乌云悄悄地遮掩了月光,仿佛明月也无法指引一个痴心的灵魂归处。
耶律洪伸手轻轻抚合了他的眼睑,顺手把一朵鲜红的罂栗别在他的衣襟。
月光再皎然时,院内已经失去了那抹红得夺目的身影。尸首像是睡著般安静地躺在梅花丛中,鲜红的罂栗花瓣映衬得刘汉青的脸也如他曾经最爱的白梅花一般洁白。
谁也没有留意,在刚刚那一瞬完全黑暗的静默中,那个绝情的人儿仿佛说了一句最痴情的答案——
“除了他,我谁都不爱!”
只可惜逝去的人永远也听不到了。
微微的风穿过屋檐的空洞处,一声、两声,竟又像是《淇奥》的琴音。
如花落般幽怅的叹息。
远长的古道,一匹青骢马拉著一辆朴素的马车,风尘仆仆地踏入了幽州边境。
“的的”的清脆蹄声,停止在一幢大门紧闭的宅院前。
马上轻衫骑士微皱了下眉,跳下马来,伸手叩响门上的拉环。
这骑士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简朴的衣冠并没能把他身上不自觉流露出的尊贵之气削弱分毫,相当俊朗的脸上,眉宇间有一线隐忧,紧抿的嘴角勾勒出冷硬的线条,比较可惜的是惯常保持著一副严肃的表情,不茍言笑。不过,若别人知道他的身份,倒也一定觉得他保持这样的冷淡与严肃是必然的。
柳清云,当朝兵部尚书之子,据传闻师承少林寺院僧,步入仕途后,曾在刑部任职。他能力卓绝,武功高强,无论多疑难的案子,多棘手的大盗遇到他也唯有乖乖束手就擒,江湖人称“铁面玉郎”。
升任两江知事后,仍以公正执法闻名于世,倒是个难得的好官。
他这次远赴幽州,却是来上任的。
前任郡守刘汉青犯事后幽州城重又吃紧,柳清云自认接替知交好友上任,义不容辞。
在敲了门后半天都没听到回应的情况下,柳清云的眉锁得更紧了。
大白天的还把门关得这么紧,莫不是这里出了什么事?
强烈的不祥预感袭上心头,手下叩门的举动愈发急促。正当他准备强行闯入的时候,院子里踢踏的脚步响起。
“谁啊?”
苍老的声音颤巍巍地迎向萧条的院门,被一个憨憨笑著的小姑娘扶出来的老者探出来张望打量的眼竟是惊恐而惶然的。
“陈总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汉青呢?叫他出来见我。”
见有人出来,松了一口气,柳清云也顾不上客气,急著要先找多年来相契的老友刘汉青问明一件事。
“柳大人……刘大人他……他已经去了!”
白衣老者跪倒尘埃,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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