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这样的日子,广庆街如此祥和,如此宁谧。当地也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于是文人们就在这里烹茶煮酒,吟诗作赋,自得其乐。我的茶室里植满了芝兰与香草,那种淡雅的清沁,于是溢满了整间屋子。这里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居所,街上的朋友与他们的朋友都喜欢在这里小坐。他们有些是我熟悉的,有些我并未听说。菁菁在前厅招待,我就坐在帘后抚琴,只是那雨霏,他,却再也没来过。
仿佛是一场际遇,可遇,而不可求。
直到那一天,街东头那家书馆的朋友带来了一群他的朋友,其中有一个广庆街一般见不到的官宦子弟,但据他们说他委实是个饱读诗书的高雅之士,品貌端庄、德操高洁,他们于是带他过来,并介绍他给我——
“水云姑娘,这位是魏俊之魏公子。”
21、潇湘水云-4
21、潇湘水云-4...
【潇湘】
他们只知道她唤作“水云”,与她的茶室同名而已。若知道她是满庭芳,不知他们还会不会,带他过来。
自从上次误打误撞进这家水云茶室,见过那梦一样的室主,我常以为我是着了魔了。但那条广庆街正如陶氏笔下的桃花源,我却像那无助的渔人,终于不复得路。
临安今年下了好大的雪,苍白的雪地里留下我苍白的足迹。我踏雪前行,风的冷冻结了我的丝发。好怀念手心里那一盏温暖的晶莹,如果我抬起头,回过身,或许外面的人间,已经经历了数年。
竟然望见了那秀丽的字迹,书成的匾额,水云——水云。
临门而望,我竟然找到了水云。
她依旧那样恬静,那样清新,只是明澈的眼神里,仿佛还带着一线淡淡的不安。
我看到魏公子错愕的眼神,但他是个谦谦君子,仿佛一切都没发生似的。他就继续那样与他们谈笑风生,全然忽略了她和菁菁的存在。
我于是也不动声色地坐过去,彬彬有礼地点了一壶洞庭的碧螺春。水似青罗带,山如碧玉簪,每当捧起这茶汁,我就会想起故园水云掩映的胜景。菁菁一定还记得我,她调皮地朝我挤了挤眼。
而她迈着轻盈的步子,悄然坐到我的身边。相视一笑,她低垂下长长的睫毛,好似带了一线,淡淡的幽怨。
我不敢多言,也不敢看她,就只有把眼神凝固向手心里的一捧剔透。天气很冷,杯中刚还氤氲的茶水很快就凉透了。冰冷的琥珀色里冻结了我的面容,一点点静好,一点点英气,又一点点感伤。视线渐渐模糊,又渐渐明澈,鼻梁里积郁着厚重的酸楚。身旁一直无言的她于是轻启檀口,说公子茶凉了,待奴家去给您温来。
一瞬间回过神,脑海里还回荡着她浑如天籁的嗓音。不远处那一桌人的目光纷纷朝向这一边,而菁菁不声不响地端来一壶新茶为我们斟上。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也凝固在了那一盏,透明的茶汁里。
“久闻水云姑娘琴技高超,”却听那魏公子悠悠开口,“在下斗胆,还望姑娘可以赏弹一曲。此生若得闻水云姑娘瑶琴天籁,自是在下三生之幸。”
看到她似乎有点尴尬,我回过头去,投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邻座这位公子,”一位年长者仿佛只是因为我的瞩目才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就例行公事一样地向我抱拳,请教我的名姓。
“晚生单姓谢,双名雨霏,别号潇湘君,”我从不羞于向别人说出我的名字,“幸会先生……”
“久仰久仰,”老者显然是在客套:这些所谓的方正君子,从来不屑于舞榭歌台,我潇湘又不是大红大紫京城尽知的角色。我正待要回请他的名姓,话未出口,却正对上魏公子鹰隼一班的眼神——
“这水云茶室自供雅客集聚,室主清高自持,”亏他的语气倒依旧那样温润,“此地非是伶官戏子冶游之所,请阁下自重。”
“《孟子》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别以为我不会掉书袋——今天就掉给你看,而且是圣贤书——“古之贤者皆知与民同乐,天子尚且如此,况其士人者乎?这水云茶室,虽为高雅之所,但自古布衣有贤者尚可登天子之庙堂,我身虽非贤,亦非是市井无赖之辈。茶室又不比庙堂,君士人来得,我戏子如何就来不得?”
“厚颜无耻,亏你竟敢引据圣贤之学,”魏公子的声音顿时严肃了下来,“尔曹均是污秽下流之辈,枉读诗书,口出淫词艳曲,乱我淳朴民风,竟还自以为是,妄想结交士子……”
“公子见笑,”我淡淡一笑,“公子方才引经据典,句句在理:我潇湘妄想结交士人,此言不差。然而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潇湘戏子尚知,更何况是公子这样的饱读诗书之士呢。圣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朋不啻于远交,况于迩者,这才是君子处世之道,故君子不会随意鄙薄他人。公子出身名门,为人端庄方正,朝野之间,多有赞誉,更不会不晓此理。那么公子方才所谓我戏子伤风败俗一无是处,自是有违圣人之言了。况且,公子鄙薄吾侪,在下斗胆再问一句,既然如此,潇湘草班伶人,无名小卒,公子从不与我等为伍,却如何对潇湘何等身份心下了了?看来公子不仅精通圣贤之书,还旁通各类杂学。潇湘不才,佩服佩服。”
——看着魏大公子面如死灰的样子,我心里头那个美啊——
还敢瞧不起我们唱戏的,你都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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