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滑到鼻尖,痒痒的,他不敢擦,唯恐一个动作就将好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勇气戳破了。平日里谁都说他行事大胆夸张任性妄为,其实他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不然怎么连说句真心话都不敢呢?
他一直竭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一直等一直等,直到等到身后那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下了楼,才一下子躺倒在地。
他想,哇,徐闪亮,你可真了不起,明年的奥斯卡奖非你莫属了!
58.
徐鸣远打电话过来说爸爸不行了的时候,徐闪亮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明明上次见面的时候,父亲还能中气十足的同他说话,但徐闪亮心里知道,这次恐怕是真的了。
有时候生与死就是这样,一瞬间的事,谁也说不清。
病房里站了很多人,徐鸣远和母亲站在病床旁,医生和护士站在另一侧,还有几个穿着西装提着公文包的人,有一些是律师,有一些是公司的其他股东,他们脸上挂着庄严肃穆的表情,满满当当地挤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每一个人都在等待着他父亲的死。
徐闪亮挤到父亲跟前。父亲比起上次来,又苍老了许多,他眼底泛着青黑,嘴唇是青紫色的,他的眼睛肿胀着,似乎连睁开都很废力气。
“你来了?”
徐闪亮站在床边:“爸爸。”
“开始宣读遗嘱吧……”
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陌生人窸窸窣窣动起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大律师接过来开始宣读遗嘱。徐闪亮脑海里懵然一片,什么都听不大清,头一回,他感受到死亡距离自己这么静。面前这个形状枯槁的老人真的是自己的父亲吗?他病怏怏的歪在床头,身上插满了管子,各色的液体疯狂地涌进他的身体里,可是没有哪一种能够拖住死神的脚步。
这里站着的有父亲的血亲骨肉,有他比肩奋斗的战友,可站在这里的人们似乎压根就不关心他的死活,他们只关心那一张薄薄的纸,每个人眸子里都映出对方贪婪的脸,他们只想在这个可怜的老人身上分一杯羹。
依稀听到徐青把集团的股份和名下一些房产分成三份,给了自己的老婆孩子。徐闪亮知道,他父亲一死,集团怕是要变天了,那什么派系争斗啊,股份股权啊,他弄不明白也不感兴趣。他站在父亲床边,听律师将那长长的条目拗口的念完。几个董事暗地里都在打量两位少东家的脸色,生怕自己今后站错了队讨不到好果子吃。
心率监控仪发出刺耳的尖叫,屏幕上陡峭的曲线变成了长长的一条。
他父亲躺在床铺里,安详的闭上了眼睛,那么多人涌上来,将徐闪亮挤到一边去,医生用电筒照了照徐青的眼睛,摇了摇头,宣布徐青的死亡,遗嘱即刻生效。
他们将白布拉上来,没过徐青的头顶,没过他峥嵘岁月的一生。
徐鸣远揽着母亲的肩膀靠在墙边,神色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徐母背过身去,揩了揩眼角,同儿子低声道:“我累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处理吧。”她虽年近六十,因平日里保养得当,看起来竟像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身上穿着得体的礼服,脸上化着精致的妆,不像是来奔丧,倒像是要赶去参加什么宴会。她跟这个男人过了大半辈子,遭遇过背叛,内心里充满怨恨,她理应有诸多情绪,可她神色却淡淡的,淡极了,仿佛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死在了自己面前。
人死如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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