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轮缓缓向维多利亚岛的方向前进。
着甲板的栏杆,舒明月想起童年的琐事。“小时候,我们都喜欢一大早来码头听汽笛的声音,那时的船可没有这么漂亮。”
“那次你把阿狼气得跳进海里,义父急得一上火,就直接掏了家伙冲天放了一枪,大喊——”
“格老子的赶紧给老子停船!”舒明月立即接话,挥舞手臂模仿父亲当年的姿势,然后扑在辛元辅肩头大笑。
辛元辅也笑:“当天晚上阿狼就发烧了,黎黎被义父吊起来打了一顿,闹了二天脾气都不肯下床。”
舒明月扶额长叹:“这种让我丢脸的事情,不要几十年如一日的老放在嘴边说!”
辛元辅把下巴埋在她小小的肩窝里轻轻地笑。
他和阿狼是义父从小收养的孩子,黎黎刚睁眼就看见他们俩了。天天一起在一个大房子里生活着,她一受了委屈就知道喊“阿狼哥”,喊“元辅”,其实那些委屈多半就是打不过邻家比她高二个头的男孩子罢了。少年时一度想不通,狠得像个狼崽子一样的黎黎,怎么偏偏就喜欢上齐家那个娇惯出了名的齐铮。
“我说元辅,你不会打算就这样抱小孩一样抱着我去见齐铮吧?”虽然她也不喜欢仰视一个一米七八的男人,但是……
“就是这样想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成了小孩子的原因,他的口吻也跟着幼稚了。
“嗤……元辅很久没有见过齐铮了吧?”温哥华这里的家,佣人都说他十年没回来住过了。
“二十八年。”
“为、为什么?”恍惚地想到答案,舒明月心里有点微微的疼。
“不可原谅。”不能原谅那个人在她死后不足一年的时间里就结婚生子,不能原谅他对她的辜负,不能原谅他由始至终的懦弱!
舒明月捕捉到辛元辅眼里浮出的一丝愤恨,突然想:元辅不能原谅齐铮对我不够好,那他又会不会因为我一直挥霍和享受着他对我的好却不予回应而恨我呢?
看见她怔然望着自己,辛元辅关切地问:“怎么了?”腾出一只大手迅速上她的额头。
额上的温柔触感马上让她否定了自己的怀疑:元辅就是元辅,无论我做了什么,他从不会责怪我分毫,又怎么可能恨我?我真是傻了。
微笑表示自己挺好,才说:“还是不要让他知道我的事吧,毕竟已经三十年了。说不定在他的心里啊,哥舒黎的痕迹早已淡无可循。再说起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她说得很认真,辛元辅也像是认可了一样点头。心里却在叹息,这不过是她嘴硬的话而已。以前他劝她别太傻,她还回答说:不爱我也不要紧啊,但是就要他一辈子记得我,化了灰也认得。
齐铮却辜负了她,这人有多可恨!
他也不希望他知道黎黎还活着,就让他孤独地死了吧!
想是这么想,在疗养院里再次见到齐铮,辛元辅还是吓了一跳。
舒明月表面虽然平静,内心却是波涛汹涌。曾经那个风华绝代男子,竟然只剩下一把瘦削的老骨头了,他比元辅还小一年呢……
在她的记忆里,她和他分开也就是半年多而已。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平安夜前那一天。他小跑着走出她的家门,手臂上挂着没来得及穿上的黑色呢子大衣,身上穿的是一件扭了大麻花的绿色高领毛衣。下身是纯白色的灯芯绒长裤,颈上还松垮垮地搭着一条棕色的围巾。
他一手拉开车门,回首眯眼微笑道别的样子,倾国倾城。
开车的是齐铮的异母妹妹齐昙。在齐铮那么多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里,齐昙和她最不对盘。所以就在那天,齐昙偷偷地告诉她,他们一家人要去多伦多过节,顺便去见见林家的女孩子。齐昙说,我哥肯定是要和林家女子结婚的,哥舒黎,趁早死了你那份心吧。
那时的她很傲慢地回答:我不信你。
齐昙说的她才不会信,她只信齐铮。如果齐铮说要娶林家女子,就娶吧。但是一定要亲口听他说,她才会信。
所以她那天什么都没有问,她和他约好了一月三号嘛,到时她会听他说的。
然后呢?
然后她在2000年的某天,新世纪的网络上,看到他果真娶了林家女子。那个约会,最后是没来得及,她也没能如愿听到齐铮的“知会”。
她有一百个一千个理由去怨恨他的,但是现在看见这样的齐铮,她却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计较什么了。心内只有酸痛。眼角有点点凉意滑下,舒明月不忍地别开头。
隐隐有些后悔,或许不来看他还好,这样的齐铮,怎么能算是齐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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