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话说回来,这也只是表面性的变化而已。
真正的内在改变,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需要一个非常缓慢艰难的过程。
实际上由于改革刚刚开始,此时社会的生态环境,还在遵从着计划经济体系的规则。
现实并没有给宁卫民提供什么大展拳脚,谱写个人传奇的空间。
旧有势力和观念还在人们的心里根深蒂固。
首先说做买卖吧,这个年头就没有合法的个体户。
做小买卖的人有是有,甚至都有人胆大包天,推着小车跑到天安门广场上,明目张胆卖卞萝卜去。
可有一样,千万别碰上“投机倒把办公室”的人。
否则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东西会被充公、没收、罚款。
倒腾粮票、工业券、侨汇券的事儿,当然也有人在干。
可那罪名也,当黄牛党同样没戏。
这年头,票证制度严格执行,限制了外来流动人口。
京城的医院仍然是为本地人服务的,到不了挂不着号的地步。
医院看病是三联单制度,也没人愿意花钱买专家号儿。
出差的旅客呢,又几乎都是公派,必须用介绍信买火车票。
那谁会买高价票啊?买了也没法报销啊。
要说这方面唯一可行的,恐怕就是倒卖点电影票或是演出票了。
可干这个,一是利薄,二是有点晚了。
电影院、剧场已经有各路的毛神划定势力范围了。
这些人又哪儿是好惹的啊?
外人贸然伸手,最轻也得捞顿胖揍,弄不好就让人给花了。
至于邮票这东西,倒是没人管,私下里的交易也很繁荣。
可惜的是,多数集邮者都是以票易票,交换自己没有的邮票。
此时集邮就是集邮,仍旧保持着极大的纯洁性。
真有人用重金求购珍惜票的情况不多。
而尤其让人急眼的是,此时猴票已经发行了。
那一张张整版的“金猴儿大钞”就趟在邮局柜台里无人问津。
偏偏对兜里比脸还干净的宁卫民来说,是看得到,吃不着。
这又有多急人啊?
那简直是一种抓心挠肺的折磨啊。
说白了,这就如同盲人似的,若天生看不见也就罢了。
什么是红,什么是绿,全不知道,不难受。
就怕那半道儿瞎了的。
红的怎么艳,绿的怎么鲜,他心里全明白。
那是恨不得拿脑袋撞墙的滋味啊。
当然了,也正因为如此,宁卫民退而求其次,动了上班工作的念头。
觉得为了买猴票,找个事由儿暂时先干着,倒不是不可以。
哪怕是临时工呢,哪怕一个月十几块的工资。
只要拿到手里刨去开销,也够他每月弄两张整版票的了。
一个整版一百五十万到一百八十万,干一个月,就等于能存上三百万呢,值啊。
可惜,这条委曲求全的路也行不通。
永定门外的蔬菜批发站倒是找过一次装卸工。
街道也推荐宁卫民去了。
可人家一看宁卫民京剧小生一样的形象,就把他退回来了。
嫌弃他太单薄,太文弱,干这活儿还不如个老娘们。
于是之后,宁卫民就再没有得到过任何有关工作安排的消息。
说句不好听的,在全国一千七百万返城知青的庞大就业压力下。
连火葬场的焚烧工,环卫局扫街的,外加掏大粪的,都成了得竞争上岗的工作了。
像宁卫民这样的苦孩子,当初有妈的时候都没找着工作,如今成了无根之草,不就更难了吗?
就这样,宁卫民是有力无处使啊。
那些有关未来的那些宏伟大计,都快在他肚子里憋馊了。
左思右想下,为了能接住老天爷给的旺旺……不,猴票大礼包。
好像也就捡破烂这一条路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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