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像昨天一样,月黑风高,适合爬床。
这个时候,月落乌啼,深内帏里皇帝揉着脑袋想着要上哪个妃子,小高粱地里野合的不在少数,猫儿狗儿发春嚎叫,男欢女爱娇喘连连。该热的地方都热了,不该热的地方也热了。
越茗抖着小色胆从床上爬起来,扒开火折子点着蜡烛,准备往芦管里拨一点小花雕弄来的西域迷香,却看见桌子上立着一个小瓷瓶,瓷瓶压着一方小小的纸片。
抽出那张小纸片,看见上面一行娟秀的字:“创伤药,三日见好。鹤。”
越茗手抖,不敢信,再看一遍,确信那个“鹤”字不是自己花眼,眼神忽的温柔了。
想了一想,把迷香的小盒合起来,手里捏着那个小瓷瓶爬回自己的床上睡觉去了,翻来覆去,辗转反侧,醒的双目炯炯。脑子里面思来想来,屈鹤和之前碰到过的男人还真的很不一样。
他爱钱,但钱又收买不了他;读过书,却又没有酸腐气,反倒是真情,什么事情都摆在面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身上那股子稚拙颇有些动人。
越茗无眠了,那瓶创伤药像个烫手山芋似的,从左手捯饬到右手,又从右手捯饬到左手,最后捂在口。
“哎……相公……”悠悠一声长叹。
第二天,吃了两个叉烧包,喝了小半碗粥,越茗跑到后院去,看见屈鹤在案板前,案板上一头大猪嗷嗷地叫,屈鹤眼神一凛,手里的杀猪刀快准狠地剁下去,那只嗷嗷的猪顿时就蔫了,眼珠子暴突出来,血溅了一身,屈鹤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泰山崩于前而不乱,好气魄!
越茗咽了口口水,把昨晚上在肚子里面酝酿了好久煽情掉泪的话都憋了回去。
“相公。”越茗跑上前,故意把抹了屈鹤送的创伤药的那半边脸露出来,拉着嘴巴笑。
屈鹤正在刮猪腿上的硬毛,抬起眼睛在越茗的脸上的伤口处看了一下,红着脸又低下头去,
“恩。”
手里的杀猪刀在猪皮上刮擦发出酥酥麻麻的声音。
越茗就站在一边,推着手里的金粉纸扇,笑看着屈鹤杀猪宰,把一只完整的猪大卸八块,剔骨削,千刀万剐,猪肝猪肺猪骨头分崩离析,猪血乱飙!
等到屈鹤一切收拾停当,把手里的猪油都抹干净了,越茗才说:“相公,昨天午间的时候,你答应过我要学厨,我找小花雕翻了黄历,今天是黄道吉日,宜拜师。今天发了工钱,我还给李大年发了二十两的体己奖金,他挺高兴,不会难为你。”
屈鹤细致地擦着手里的杀猪刀,扣去上面粘着地一点骨头渣子:“其实我还是想杀猪。”言下之意,连切菜掌刀都是附赠的。
“这是自然,饕餮楼一天两头猪都是你杀,你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可是上次老丈人来这里看你的时候也说过让干厨师这一行,他老人家岁数比我们大,见过的世面也多,说出的话自然比我的要有分量,而且他是你爹,你老爹说的话,你总不好不听吧?”
屈鹤白了越茗一眼,擦得干干净净的杀猪刀·进腰间,拢手将额头上掉落下来的头发掠到耳际,浑然天成的fēng_liú态度让越茗魂都掉了一半。
“行。”他说。
越茗一得瑟,跳上前就开始屈鹤的大肌,一边,一边笑:“相公,昨天的那药抹了确实好,昨天那块伤口还刺啦啦的疼,今天就结痂了。”
屈鹤说:“是好药,我家旺财不小心被老鼠夹夹了,抹上那药也是三两天就好了。”
“旺财是谁?”
“我家看门的那条小黄狗。”
“……”
越茗头疼。
这个尘世,从来都没有最寂寞如血,只有更寂寞如血。
李大年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脸拉得老长,今天少东家说了,杀猪的屈鹤要拜他为师。
他屈鹤确实是块切菜的材料,能够把萝卜丝切得比头发丝还细,一把杀猪刀让后院里的猪狗牛羊闻风丧胆,可是会杀猪不代表就能做菜,看屈鹤那个斯文样,个头虽高,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白脸,能进饕餮楼,那也是少东家色心一动的馊主意。
再说了,抡大刀和颠大勺是完全不着边际的两码事,他屈鹤屠猪鬻酒之流,怎么能够把大勺颠得顺溜,这就好比叫一个撑了一辈子船,手上老茧子结了好几层的老船夫憋屈地去学小姑娘穿针引线绣鸳鸯,难为人,也难为那针。
屈鹤拎着杀猪刀就进来了。
后面跟着一脸悠哉的越茗。
“李大年,今个我就把相公交给你了,你调·教着,别太狠。”
屈鹤觉得越茗像是青楼楚馆里面新收了女孩儿交人调·教的老鸨,语气很像,神态也很像。
李大年端着一碗茶,身后一株颤巍巍结着小花蕾的碧兰花,烟杆别在腰间,喝一口茶,说一句话。
“我李大年二十岁出师,做了十六年的面,是要围着锅碗瓢盆过一辈子的人,没读过什么书,有什么我就说什么——我没收过徒弟,按我说做菜这门道,要自己悟,脑袋瓜子不好使的,就算天天耳提面命也没用。你说是不,少东家?”
越茗微笑点头,屈鹤面瘫无表情。
“杀猪和做菜是两码事,杀猪讲的是力道,做菜讲的是火候。火候和力道说起来也有一点共同之处,那都是必须要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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