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玉虚观求签,我说他此行东征必凯旋,他却还要追问以后,我那时年轻,不懂人心,直言他少年得志,中年辉煌,晚年落魄。他看上去很不高兴,拂袖走了。”
“人总是这样,自己命不好,却怪罪算命先生。”
程千仞无端怅然,接着往后翻。
秋暝又写他师父,一位几百年前破碎虚空,离开此方世界的真仙。
“……师父远行前,带我驾云游历大陆,来到雪域深处上空。我们遇到一位少年。他坐在高耸入云的黑塔顶端,一双浅金色眼睛,神色天真,面容与我差不多年纪。他看了师父一眼,他们没有说话。我上前与他聊天,问他坐在这里干什么?冷不冷?他说不冷,他在等一朵昙花开放。”
程千仞不明所以。
“直到重返剑阁,师父离世,我才意识到那个人、或者不该说是人,他是魔王。师父去见他,是为尝试杀他。这个认知使我脊背发寒,从那之后我开始思考,魔王是否可能被杀死?”
时隔百年,程千仞读到此处,同样脊背发寒。
秋暝竟然见过魔王。
这个世界的人,有种观念根深蒂固——魔王永生不死。
“江海有潮汐,明月有盈缺,魔王的力量源于天地,必然也有强弱循环。杀他,要在他最弱之时。”
“魔王与天地共生,人力不可及,杀他,要借天地之力。”
秋暝写了许多分析假想,最后只留下一句抽象、意味不明的话——‘向天借三日春光。’
这页札记惊世骇俗,给程千仞印象极深,当他坐在玉虚观,看着窗外茫茫云海,那句话仍在脑海挥之不去。
他身穿庄重的银白色礼服,广袖低垂,衣摆细绘剑阁云海与青松纹样,没有一丝褶皱。腰系宁复还送的山主令玉佩,墨发束在玉冠中。
外观萧索孤寒的玉虚观,早已一尘不染,怀清、怀明扶他坐在长案后,为他整理衣摆袖口,在案上摆放一排乌木签筒。然后点燃香炉,放下白色纱幔。
青烟袅袅,白纱朦胧,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程千仞没有解签的真本事,他们只好在仪轨方面多下功夫,一行人从四更天折腾到破晓。
怀明指着那排签筒道:“多摆几个装样子,签文实在凑不够,我抄写了些诗句混进去。所以右边三个,您千万别动。”
程千仞心不在焉地应和:“哦哦,我知道了。”
怀清:“那我们走啦,您稳住,不要弄乱礼服啊。”
辰时,朝辞宫的仪仗队临近,剑阁上下紧张戒备,傅克己带着一众长老弟子在山门外迎接。
不管程千仞如何一脸冷漠,朝歌阙还是来了。在庄严礼乐中,在众弟子好奇期盼中,来到剑阁解签之地。
玉虚观高远,程千仞只能隐约听到乐声,估算典礼进程和时间。
乐声消失后,不知过去多久,老旧木门发出吱呀响声,一帘白色纱幔被山风吹动。
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终将落下,那个人来了。
帐幔后,朦胧的影子一步步走近。
朝歌阙面覆青铜恶鬼面具,黑色长袍曳地,广袖下伸出一只兰花般剔透的手,拄着一柄墨色权杖。程千仞知道那是朝辞剑。
“笃笃笃。”
随他走动,权杖敲击青砖,声响沉闷。
程千仞坐姿笔直,心脏无端剧烈跳动。
那人端坐白纱外的蒲团上,朝辞剑平放身边。
然后便是长久沉默,无人言语。
程千仞隔着纱帐打量他。恍然发觉南渊一别,时隔多年,自己仍清晰记得他面具后的容颜。
然而以他们的关系,似乎没有寒暄的必要。
“你来算什么?”
朝歌阙:“算我心中所求之事,是否能如愿以偿。”
还是熟悉的低沉声音。想来面容也无甚变化。
程千仞抬手,纱帐分开,他推出一只签筒。
朝歌阙抽罢,递还给他。
程千仞接过那支签,缓声念道:“黄粱一梦,山水万重,人间总相逢……?!”
啊?!
对方平静的声音响起:“山主,您拿错签筒了罢,我不问姻缘。”
朝歌阙眼疾手快又抽一支,自己念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朝歌阙再抽。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晴空霹雳。程千仞只觉全身血液都往头上涌。
这个辣j-i怀明!
似乎是因为玉虚观只有他们两人,朝歌阙迟疑片刻,伸手卸下面具。
程千仞也不装了,一把打翻签筒,掀开帐幔:“你笑什么笑?!”
木签洒了满地。
第94章 君子坦荡荡
笑笑笑!我让你笑!
程千仞憋着一口郁气连续几天, 一时冲动去打签筒, 忘了他礼服广袖厚重,打翻一个, 旁边哐哐当当全带倒了。
朝歌阙默默低头捡拾, 态度耐心, 动作自然。
程千仞怔了怔,对方这副宽厚做派, 反倒显得他心胸狭隘, 不顾大局。只好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帮忙。
他仓促蹲下, 踩到礼服下摆和垂地帐幔, 刺啦一声脆响, 白纱破碎,急着起身,不料又撞翻玉案和香炉。
满地狼藉。
朝歌阙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 “让我来。好吗?”
程千仞郁闷地盘腿坐在一边。他没穿过这么麻烦的衣服, 才知道怀明怀清的各种叮嘱不是啰嗦。
朝歌阙拂袖, 一切恢复原状:“气息不稳,处事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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