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后第三天,恰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辰时过半,薛府的西角门咿咿呀呀地开了,驶出三辆马车,前头两辆垂着金丝绣带珠玉网络的双驾马车,分别坐了四位参加木樨雅会的少、小姐,最后头的则只是油壁车坐着跟随的婢女婆子,梧桐焦黄的叶子逶迤而落,恰好垂落在车顶,不多时,又在马车轻碎的颠簸中掉落地上,被车轮碾压而过。
薛定琬一身明亮的碧绿色衣裙,头上的凤钗是成色极好的翡翠,翠色晶莹的凤嘴里衔着一连串黄豆大小的浅色翡翠环,镂刻了细花纹的小环彼此相扣,最尾端吊着一粒深绿的翡翠珠,整串连环和凤钗上毫无一丝拼接痕迹,竟是用一整块翡翠雕琢而成,当真巧夺天工。她懒懒倚靠在一块金丝绿绒的大迎枕上,碧色翠珠垂荡耳边,似笑非笑看着对面的含章:“哟,你还真来了,我以为你沈家二小姐一身傲骨,不肯沾我的光呢。”
含章阖上修长的眼,软下身子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车里光线偏暗,在明亮光芒下一望无疑的冷漠气息似乎都偃旗息鼓,看上去单薄无害,甚至还有些可怜兮兮。眼前这个人,无论是权势家势,抑或是在京城贵女圈的名望地位,毫无一丝可以与自己相比的,更不用说她还是个残废,薛定琬几乎有些怀疑自己前几日对含章的那几丝畏惧纯粹是错觉。
她娇笑一声,继续道:“哎哟,看我这张嘴,老是口没遮拦的,明明是欢喜妹妹能和我同来的好话也能说变样,也怨不得妹妹记恨。我知道妹妹还记着小时候那些小孩子间的玩笑,那时候人小不懂事,玩起来胡天胡地的,但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至亲骨,那日我当着那么多妹妹的面给你认错,也给全你面子了,难道咱们这嫡嫡亲的姐妹还有隔夜仇不成?你如今形单影只的,做姐姐的看了也着实替你难过,这不,特地带了你来这别人挤破头也进不来的雅会,你在众多皇亲贵族面前露脸,兴许就能相到一门合意的亲事。到时候你嫁得好,咱们侯府还要沾你的光呢。”她越说越是欢快,到后头更是笑得花枝乱颤,仿佛天上真有个光闪闪的馅饼掉到面前。
含章睁开眼睛看向她,目光清明:“有劳大小姐费心。”
薛定琬直起身,缓缓道:“说这么客气做什么?说到底不过是我这个姐姐该做的罢了。你既然是个识得好歹的,自然也该清楚,前日你惹恼了祖母,今天却还能这般安逸地坐上去公主府的马车,这其中父亲母亲为你担了多少斥责闲话,母亲更是受尽了委屈。她这一片慈爱关怀之心,你若是不想着报答一二,那便真是猪狗不如了。”
含章挑挑眉,道:“可大小姐也说了我是形单影只,一无所有,却拿什么报答?”
薛定琬粉唇微勾,甜蜜一笑:“还能有什么?父亲母亲最大的心愿,不过是你能一帆风顺嫁个好人家,从此太太平平一生无忧。你既然有心报答他们,不如好好结识几位夫人,早日把自己嫁出去。”
含章轻笑着点头:“好。”
薛定琬一怔,这就完了?一点反驳也没有?这样恭顺服从的态度未免太反常了,她准备了许多能灭对方威风的大道理要讲,居然就这样轻易地同意了?薛定琬只觉得一肚子话就像茶壶煮饺子一般堵在喉咙里倒不出来,颇有些憋得慌,偏对面的人云淡风轻,叫她更是恼怒。只是碍于今天的大事,薛定琬不得不按捺子,直接跳过中间讲述重点,她颔首浅笑,黑色水杏眼波光流转,竟恍如侯夫人近在眼前:“到了那里,到处都是显贵皇亲,你且跟在我身后,万不能随意走动,免得冲撞了贵人。”
她又叮嘱了几句,含章并无反对,一一点头应了,。
待得到了寿宁长公主府,宏伟庄严的府邸占了半条街,高高的朱红镶铜钉大门紧紧关着,仍是只开了角门,饶是小小角门,却也不比薛家大门逊色多少,果然是皇家气度,叫人一望而生敬畏,守卫们查看过请帖便放行了,马车粼粼驶入府内,不闻一声咳嗽,耳边只听得马蹄和车轮滚动的声响,连薛定琬也不由得坐直身子,放缓呼吸,神情间也恭肃起来。
过了一会,外头有人朗声道:“安平伯府昌平侯府诸位女眷,请下车。”安平伯府的婢女打起绣金车帘,薛定琬吸了一口气,深深盯了含章一眼,伸手搭了婢女的手臂,缓缓走下车。
外头车下候着个管事媳妇打扮的青年女子,冲着薛定琬等人福身道:“几位少、小姐,请随我来。”她气度与一般媳妇不同,沉肃端庄,隐含了威严。薛定琬猜她大约是里出身,忙笑道:“不敢,不敢。”说着塞了个金线牡丹荷包,那媳妇笑笑,大方收了,待后头两辆车上的人都下来便回身引路,樱草忙上前几步跟在含章身后。
含章侧过身瞥了她一眼,眼风扫向立在马车边的小六身上,小六趁人不注意笑嘻嘻扮了个鬼脸。
几人正欲入内,忽听得来路上由远而近一阵急促马蹄声,夹着一阵欢笑,踏破了四周平静。几位来客心下生疑,今日公主府内院都是女眷,是谁敢如此放肆,在此地纵马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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