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默然不语,慕容冲深吸一口气,又道:“可陛下你呢?一开始提防我、敲打我,后来又忽冷忽热,有时信之重之,有时又疏之远之,我倒是想反问陛下,你有没有心?”
他这番话说的字字诛心,苻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连句僭越都发不出声,又听慕容冲道:“我左思右想,陛下对我种种提防,八成与那梦魇脱不开干系。陛下,臣斗胆直言进谏,您是大秦的天王,北方的共主,不是梦蝶的庄周!”
此语有如黄吕大钟,在苻坚的耳边嗡嗡作响——自己重生以来,难道不是一直被前世之事牵着鼻子走么?别的不说,就说为了慕容冲,这些年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甚至已经到了畏手畏脚的地步,可不是执障了?
“你方才说的不错,”苻坚艰涩道,“朕是有些魔怔了。”
慕容冲方才陡然坐起,现下方觉得扯动伤口隐隐作痛,忙躺回榻上。
苻坚见他咬紧下唇,面露痛楚之状,不由蹙眉,掀开锦被想去探看他伤情。
慕容冲抓住他手腕,局促道:“陛下,臣无事。”
“这时候想起来称臣了?”苻坚垂首,将他衣裳解开,好在伤口并未迸裂,也放下心来。
因了方才那番争执,慕容冲长发散乱披散在榻上,衣衫半解,面色煞白,两颊潮红却如同桃花。他已完全长成,再不复当年青涩稚嫩,而长成了个俊逸华美的少年,哪怕是此刻这羸弱不胜之态,也依旧颜色无双。
“陛下,”慕容冲轻声道,“凤皇虽不是您那般纵横捭阖的伟丈夫,可也不是个一味逃避、只求庇护的鼠辈。之前中箭昏睡之时,臣突然间便想通了,陛下对臣之嫌隙,定与先前所说之梦魇有关。臣当时便已打定了主意,此番回京定要向陛下问个清楚,哪怕您迁怒、猜忌甚至厌弃,臣都坦然受之,绝无怨言。”
苻坚不由自主地挑起他一抹青丝,缓缓道:“都道年轻人莽撞,朕可不觉得。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从来知道如何讨朕的欢心,又如何妄作胡为却不触犯朕的底线。”
慕容冲心神微微激荡,眯起凤眼看他,“臣并非媚上佞臣,哪里刻意讨过陛下的欢心?臣向来规行矩步,什么时候妄作胡为了?陛下此言,实在让臣寒心呐。”
他虽是义正言辞,可眼角眉梢却满是轻松惬意,甚至还有些势在必得。
苻坚瞥他一眼,淡淡道:“你要知道也无妨,在那梦里朕对你也不错,可你还是反了。你们慕容氏上下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反了。”
慕容冲并不诧异,沉思了片刻,忽而看着苻坚,似笑非笑道:“我估摸着大概是是场露水姻缘,陛下也没来得及以理服人、以情动人,不然在那梦里我如何会反?”
苻坚心中发闷,懒得理他,只默然坐着不语。
慕容冲见他吃瘪模样,既感到阵阵快意,又带着些许隐秘甜意,便凑到他跟前端详他神情,随即挑眉笑道:“看来我猜对了,其实横竖是场梦罢了,陛下何必在梦中都自苦至此?要是我做了那梦,便干脆夜夜笙歌、君王不朝。人活一世,本就不得自由,做梦还要拘着自己,难道不累么?”
“呵,”苻坚见他这般浮头滑脑的模样,又是爱又是恨,只冷声道:“朕看你不需做梦,都越发没规矩了,还有半点为人臣子的样子么?”
慕容冲靠回榻上,“所以陛下是打算原原本本地将那梦告诉臣,还是答应臣别个要求?”
苻坚又被气笑了,“方才你不是都探听得差不多了?”
“我自己猜的,和陛下自己说的,如何能一样了?”慕容冲理直气壮,“不妨陛下你听听臣的想法再决定?”
已是深秋渐凉时候,慕容冲半边身子都悬在锦被外,苻坚虽极其愠怒,但仍下意识伸手将他锦被掖好。
“嗯?”见他不答话,慕容冲竟然还去扯他衣袖,苻坚一时受惊,急忙往后闪躲,那袖子当场便断成两截,露出中衣。
慕容冲看着手中玄色锦缎,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陛下与臣此番,可是坐实了断袖之谊?”
苻坚面上青一阵白一阵,“胡闹!”
慕容冲笑了一阵,慢慢收敛了笑意,扬头看着苻坚,“我要陛下答应我的是,不管那梦是如何的,也不管旁人如何妒我嫉我毁我谤我,陛下最终都要信臣。”
苻坚顿住,转头看他,眼中难辨喜怒,右手却在袍袖中紧紧攥住。
慕容冲咬牙撑起身子,跪坐在榻上,一字一顿:“臣只有此愿。”
“你大可选择加官进爵,甚至开口要兵马要封邑,总归是实实在在的。”苻坚沉声道,“而朕信你或是不信你,虚无缥缈得很,朕完全可以心口不一,暗中提防,你这般,似乎有些亏。”
慕容冲低低地笑,“臣自入秦侍奉陛下以来,从未见过陛下使过半点鬼蜮手段,说过半句讹言谎语,不管陛下信不信臣,臣信陛下!”
他掷地有声,眼中亦是一片澄澈,苻坚看着他,想起自己险些暗算他的前事,心中难免生愧,“朕并非你所说那般磊落。”
前世便是栽在过分轻信上,答应他就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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