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珞看她一眼,起身仍端正行了大礼,“臣妾给娘娘请安。”
钟离尔坐在座上,并未虚扶,只浅笑摇首,“民妇当不起太后这般大礼,太后莫要折煞我了,这茶虽不名贵,却别有一番清香,太后再不尝尝,便要凉了。”
秦珞方落座,举杯环顾章夫人房间,只见比之从前钟离府、坤宁宫及慈宁宫岂止天壤之别,眼前女子素衣打扮,只斜斜插一只银步摇点缀,耳垂上是戴了多年的东珠耳坠,所用所戴,无不由奢入俭,一时心下感慨万千。
钟离尔却毫不在意,饮了茶后,对着秦珞一笑道,“如今太后回宫,往后定可辅佐皇上治理大明,朝中股肱栋梁甚多,正是我大明的好时候。太后和皇上对我夫妇二人的大恩大德,定然铭记于心,便是在天涯海角,也没齿难忘。”
秦珞摇头,仍是柔了声音道,“臣妾无才无德,不敢如同娘娘一般辅佐皇上,朝中有方大人、宁大人等人辅政,无不稳妥,还请娘娘放心。”
钟离尔瞧着面容浅淡静美的女子,放下所有的芥蒂与过往,真心道,“我这一生挚友极少,太后便算头一个。这些年风风雨雨,幸甚与太后同行。不瞒太后,当初因着世俗事与太后生疏,心中实在伤怀许久。虽说心在一处,人不一定非要凑在一处才算圆满,但在一起,总归是难得至极的福分。如今离宫,太后情谊深厚前来相送,我便没有任何遗憾了。”
秦珞眼睛缓缓红了,瞧着面前历尽千帆神色安然的女子,忽地郑重道,“娘娘不知,臣妾艳羡娘娘。”
钟离尔将添茶的茶壶放下,挑眉笑问道,“太后何意?”
她看着她,轻轻出了一口气,泪凝于睫努力笑道,“臣妾艳羡娘娘,出身朱门,才情纵横,及笄之年美名便冠绝京都。臣妾艳羡娘娘,少年夫妻,相伴相携,纵有坎坷辛酸却未曾相负。臣妾艳羡娘娘,富贵造极,荣辱沉浮,一生跌宕涅槃仍灿如明珠。”
她顿了顿,看着眼前人一双澄澈桃花双眸,由衷又道,“臣妾艳羡娘娘,千帆过尽,可得自由,仍有良人在侧,仍有余生可共度,山水可共赴。”
半生繁华至极的女子,穿过最针线华丽的冠服,饮过最精心陈酿的美酒,如今心甘情愿将一切又归于无,粗茶素衣亦难掩骨子里贵气,她朝她一笑,笑尽身后十数载痛快杀伐,只气度悠悠举杯道,“太后一生通透有大智慧,民妇自愧不如。”
以茶代酒,她仰头饮下,秦珞看着院外那人站在和煦春光中牵马静立,女子提裙跨出朱门,如同奔向自由的快活鸟儿,朝心上人奔去。
她再未回头。
成熙二年三月廿二,慈宁宫母后皇太后钟离氏薨逝,上感其一生政绩赫赫,厚赏钟离氏族人,且未以太后之尊与圣宗皇帝合葬,赐修灵鸢山帝陵,谥号慈安庄颐睿太后。
彼时,一辆由红白两匹骏马齐头拉着的马车自宫门疾驰而出,前方更有额间一抹嫣红的骏马开路,一行畅通无阻,过汉白玉宫道,穿朱红高门,直上护城河玉桥。
马车上的女子抬手将车帘打起,以绣着梅花的帕子轻轻拭了拭赶车男子的额头,男子一手握住她柔荑,与她相视一笑。
河水波光如浮金碎裂千万,最后一眼,皇城上空鸿雁成双对盘旋啾鸣,宫外春末夏初芳草清香依稀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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