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成一脸无辜道:“姐姐的事自然是我该操心的,你只有我一个弟弟,除了我还有谁能为你操心呢?”他的面庞是少年的灵秀白皙,挂在上面的神情也显得很孩子气,但话与说这话的语气都是那么郑重认真,像是已在心里深思熟虑了许多遍。
虽然知道他的话当不得真,也算不得数,但兰茵心里还是一暖,捏了捏他柔嫩的脸颊,“毓成长大了……”
姐弟两正说着话,岑武在门外压着嗓子禀报:“姬氏求见郡主。”
兰茵心里奇怪,这白天才见过的,有些要紧事都当面说清楚了,怎么这么晚姬氏又来了。先前那一场祁长陵生出来的事虽是有惊无险,但还是惊着了兰茵,她生怕再出什么事,忙让岑武把姬氏领进来。
姬氏身边跟着个和毓成差不多岁数的小姑娘,兰茵对她那一双飞俏眉眼有些印象,本来还奇怪,这么晚出门怎么还带着妹妹。但姬氏今夜说话却总是围绕着她这个妹妹,到最后,兰茵也听明白了。
她心里清楚,虽然议事殿的那场乱子是姬孙氏贪图富贵惹出来的,但如果事后姬家人不肯配合她调转口供,她也不能拿他们怎么着。这些年所谓的恩惠不过是封口费,两厢心照不宣,都不曾点破而已。如今姬孙氏为了赎罪也罢,真心帮安王府也罢,毕竟亲口坐实了自己污蔑郡王的罪名,落得个充军流放的下场。兰茵心里总觉得欠他们个人情,姬氏既然提出要求来了,她没有不许的,当下便要答应。
这中间淑音将莲子羹端上来,放在毓成面前,他舀了几勺软濡的羹汤,手劲儿一松,滚烫的汤汁正泼到自己的腿上。
几个在旁伺候的丫头忙上前擦拭,这一番动静正将兰茵要答允的话打断。毓成摆了摆手,将围在他跟前的丫头挥散,只道:“姐姐,让淑音给我换身新的罢。”眼睛里澄净一片,没有任何小动作,只沉凝凝地看着兰茵,像是一块乌黑浓酽的墨玉。
这样的眼神,兰茵是能看懂的。
她嘱咐了姬氏和姬羽墨先坐,自己随着毓成和淑音进了内室。
淑音翻开箧柜找新的xiè_yī,那边毓成格外笃定地说:“这个姬羽墨,姐姐不能留。”
兰茵诧异地挑眉,“为何?”
毓成精致的唇角微挑,露出些讥诮不屑:“姐姐方才说白天已去见过姬氏,可那时她并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只等你回了王府大半夜才带着妹妹上门。姬氏在母亲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是个沉稳妥帖、深思熟虑的人,若是她当真有这个意思要把妹妹托付给你,肯定在家里就跟你说了。既然那时没说,断不会在短短几个时辰里生出个主意就迫不及待地上门,我看这主意八成是那个小姑娘自己的。姬姑姑疼爱妹妹,架不住她央求才急匆匆往王府里来。”
兰茵轻叹了一声:“可巴蜀穷困,路途又艰险,确实不是姑娘好待的。”
毓成清脆道:“事情就在这里。他们姬家全部往巴蜀迁,是为了照料年迈流放的老母亲。姬云泽是朝廷命官尚且为了自己的母亲能舍下官位去尽孝道,她倒先要抛下亲人来攀王府的高枝儿了。想必姐姐白天去姬家时带着淑音和锦瑟,她们的装扮穿戴被她看在眼里了。这样寡薄亲情,贪慕虚荣的人,姐姐怎么能放心把她留在身边。”
一席话分析出来,有理有据,填了兰茵思虑上的空隙,她不禁要对毓成刮目相看,没想到他小小年纪还有这样洞察人心的智慧。
淑音取了干净的xiè_yī来给毓成换上,边给他平整肩颈上存起的衣衫褶皱,边说:“奴婢觉得殿下说得有理,郡主身边留不得,不如看看哪个田庄还缺人,送过去吧。庄里的姑娘都是好吃好喝地养着,冻不着饿不着,也不算辜负了姬家的嘱托。”
她到底与毓成不同,这里面的人情往来毓成一概不知,淑音却是清清楚楚的,知道兰茵不好回绝,先替她给姬羽墨想好了归宿。
毓成微微蹙了眉,显然还是不认同,但他也没再说什么。
兰茵将打算跟姬氏一说,她只愣了愣,有些觉察出兰茵是不想把羽墨留在身边,顾念着她退而求其次做出的安排。而姬羽墨对王府的排场铺张一概不知,只听到‘田庄’二字,好像半只腿迈进了泥沼里,将要与肮脏粗重的农活为伴,脸上精心挤出来的甜美笑容瞬时便挂不住了,冷着一张脸将不满全写在了上面。
兰茵全瞧在眼里,只觉这姑娘太直接了些,有求于人时如檀粉调蜜能把人甜腻了,稍稍没达成她的心愿便立即如霜凋岸草,冷涔涔的,半分婉转颜色也不剩下。不由得庆幸,多亏毓成方才拦住她了,不然说出去的话可是覆水难收。
姬氏还在犹豫,觉得田庄也是个好去处,那里面的女孩只干些洒扫浆洗的活计,到了年纪还给一笔嫁妆配出去嫁人,对于穷门小户里走出来的姑娘也算个打着灯笼难找的归宿了。
再不济,总也比苦寒的巴蜀强多了,因此便不顾姬羽墨的拉扯赔着笑脸答应下来了。
等姐妹两人出了门,姬氏才揪着别扭的妹妹说:“傻丫头,王府田庄里养的姑娘不比小门户里的官宦小姐差……”
好说歹说劝了一路,姬羽墨才稍稍露出些笑容,由着姐姐给她念叨张罗行装,过几日便直接去归云田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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