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兵抬头看白维扬,见他脸上并没多少怒色,咬咬牙,鼓起勇气说道:“将军,一个月前,我们的确签了一份盟书,谋划着要一起逃出泰州----”
虽说昨天夜里白维扬也没想着追究,但此时卫兵主动认罪,他还是微微变色,看向了他。卫兵立即哆嗦起来,声音也带了哭腔:“但将军来了之后,我们就觉得泰州能守住,都没打算逃了。就那几个逃的不悔改,剩下的都想守住这城的……前几天那个跳城墙的,还撺掇我们一起走,我们都不答应,谁知道他自己真走了呢……”他已有些哀求的语气:“我们守了这城大半年,就是死,也想在沙场上战死。实在不想被当做逃兵啊……”
白维扬沉默,而后道:“把人都叫到演武场上来。”卫兵以为他是要公开处罚杀鸡儆猴,面如土色,整个人僵在那里。白维扬心绪也乱,他喝道:“叫你去!听不见?”卫兵这才跌跌撞撞地跑开。
演武场上很快就站满了人。白维扬上一次把人都叫出来,是为了挑选精锐偷袭卫国人。那一次,大家都不知道他的用意。而这一次,即便白维扬不说,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一次大召集,到底所为何事。演武场上明明站满了人,却似乎总有些苍凉的悲风萦绕,令聚集在那里士兵们心里陡生寒意。
今天的演武场比没人的时候好像还安静些,白维扬在上面说话,声音传得好远好远,他的话清楚地落在每个人的耳边。
他说:“昨天夜里又逮到了一个逃兵。在这个逃兵身上,我找到了一份盟书。”
说着,他把盟书拿了出来,抖开。写满名字的黄绢在风中招展,张扬如同旗招,站在前排的士兵,甚至可以看见上面的名字。
静悄悄的演武场上只剩了晨风拉扯布帛的声音。沉默片刻之后,他才说道:“按照大梁军法,逃兵处斩,共谋者同罪。”
短短的一句话在人群中激起了不小的震动,很快,原本寂静无声的演武场上,隐约出现了些呜咽的声音。
白维扬站在高台上,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台下谁已经开始战栗,甚至啜泣。不出所料,慌神的人很多,远不止盟书上那一两千。他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卫兵会意,立即推了个火盆过来,把里面的柴薪点着。
火盆里的柴薪很快烧得旺了,发出噼啪的响声。风卷起的橙红色的火星,点点窜上白维扬手里的盟书。“军法是这么说的,但在我这里,不是如此。”
“逃跑的人,已经受到了惩罚。留在这里的,都是愿意为这座城池浴血奋战的勇士。我没理由罚你们。”
台下士兵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尚在惊愕之中的他们,又看着白维扬忽然松手,看着他手里的盟书坠入烈焰之中,瞬间缩成一团。烧断的绢线沾了火光,在风中飘散,像赤色的流萤。熊熊燃烧的火盆将周围的空气都烧得热了,高台被一层流动的热气掩盖,台上的白维扬是什么神情,已经看不清了。士兵们只听见他的声音。
“这份盟书,是在六月初二签的。也就是说,早在我来之前,这上面的人已经想着逃离。但最后,到了如今,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真正当懦夫,当逃兵的,只有寥寥几个。剩下的人,明明预备了逃亡的路,却还留了下来,这样的人,我有罚的道理么?”
他语气仍很平静,但台下的士兵,尤其是那些想着自己事情暴露必死无疑的士兵,都已难以自制,几个年纪稍小的,甚至已经咬着牙偷偷为这奇迹般的死里逃生淌泪。
“况且,这个时候,泰州危在旦夕,在场的这么多人,一个也少不得。”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前方,说到这,他往台下的人看了一眼,台下一双双眼睛,都注视着他。他想起一个月前,自己作为一个被流放的人,来到这里。他把他们召集出来,那时候他们看他的目光,都带着轻视和怀疑。而如今,每个人的眼中,都是对他的信任,甚至感激。虽然说这些人,曾经气得他想把城给炸了,但这一个月里,若没有他们的努力,没有他们的坚持,这城早破了,他白维扬,如今也许已成城外荒原里的一具枯骨,根本就等不到今天。
看着他们,他不觉也有些动容。朝廷放弃了泰州,放弃了在这里苦苦守卫的他们,也放弃了叛逆顽固拒不听命的自己。这些人,甚至还算是他天涯沦落的难兄难弟。
他说话还好些,他一沉默,台下那几个年纪尚轻,还压不住自己眼泪的小兵就又偷偷哭起来。演武场上太安静了,低低的啜泣声因而显得突兀。在这一片弥漫的愁雾中,白维扬竟轻轻笑起来。他说:“其实我细想来,选择逃跑,也不无道理。在此坚守多日,城里都已经荒芜了,朝廷却还置之不顾。就是一开始满怀热血,想要杀敌报国的人,最后也不免被折磨得意志消沉。何况你们中的大多数人,是被强征来守城的。
“逃跑嘛,不就是因为想活命么。”
他笑容敛了,顿了顿,才又说道:“但是他们的活命,是建立在旁人的牺牲上的。你们明白我刚来时,为何要带人去偷袭么?因为这会让卫国人觉得,我们有援兵,所以才敢这样悍然转守为攻。但一旦出了逃兵,卫国人就会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以及你们,这一个多月来的努力,也就通通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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