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退思就好像刚才那个囚徒一样,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他看见了自己衣袖上殷红的血迹,想起了刚才那个宁死不屈的囚徒。想起他刚才说起他的猜测的时候,囚徒眼里一闪而过的心虚。
他不敢把宁栩供出来,是因为宁栩的软肋,就在韩退思伸手可以触及的地方。
他竟然把刺都埋到了自己身边来了。
韩退思没有答话,他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门口站着的宁微对他亲自来开门的行为有些讶异,她抬头看着韩退思。她长得娇小,还不到韩退思下巴的高度。韩退思看着她,沉默着,他看着她匆忙绑好的发髻,看着她来不及施脂粉的脸,看着她手里的盘子。盘子里放着一个盖碗,盖碗里药汤的苦涩味道慢慢地在周围飘散。
韩退思没有说话,就等着。
宁微不敢面对他的目光,她看着自己手里的盖碗,说道:“夫君,妾身给你做了灵芝益神茶,……”韩退思微微笑了起来,他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夜里回来的。”
宁微一顿,没说话。“我的行踪向来只有随行的上京卫知道,你是让人在门口看着,看我什么时候回来,还是一直让人在外面等着?”宁微听出了他平静语气中隐藏的愤怒,她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妾身……”韩退思没给她把话说下去的机会,他说道:“是你随嫁的那个丫鬟?”宁微慌了,忙道:“夫君,妾身只是听闻你在泰州多日劳碌,想着你不会在京畿逗留多久,才……”韩退思:“你自然知道我不会在京畿逗留多久,你等了我这么久,等得也不耐烦了吧。现在我就在你面前,杀了我啊。”
宁微怔住了,她抬起头来,看着韩退思:“什……什么?”韩退思一手将她手里的盖碗拿过,他将手放在了她的脸上,他清洗过多次的手仍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他将自己的袖口递到宁微的眼前,那一大片干涸的血迹看起来令人触目惊心。他说道:“看到了吗?”宁微不敢看,她闭着眼,慌乱地点头。“睁眼,看清楚了。”韩退思凑近她,等她睁开了眼,才直视着她的双眼,对她说道:“这血,来自令尊宁主簿派来杀我的刺客。”
他把盖碗的盖子掷在地上,瓷器破裂的声音让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宁微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韩退思将盖碗拿到她面前,他看着她。就像看着刚才那个囚徒的时候一样,眼神疯狂。宁微被自己这个沉着冷静的夫君突然的变化吓着了,她动也不敢动,手扶着门,勉强站着。韩退思眯着眼睛,说道:“灵芝益神茶?宁主簿都把刺客伏在我回来的路上了,你说你因为我在泰州劳累了这么久,特意大半夜地起来给我做灵芝益神茶。你问问自己,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他退开一步,微微冷笑,“我在正月十五的夜里,为了追捕白维扬和岳知否,把你丢在外面整整一夜,不管不顾。谁都清楚我和你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你给我求平安符,等我回来,给我做益神茶,是为了什么?为了让我相信你,为了让我放胆接近你,对吧。宁主簿是这么跟你说的吧。”
宁微几乎被他这样一番话吓到了,她良久才反应过来要反驳,她说:“妾身从来……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韩退思轻轻一笑:“是吗?”他忽然伸手将她的肩膀抓住了,然后,他端着盖碗,往她的嘴里就灌了下去。“那你喝了,喝了你给我做的益神茶,喝了我就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了。”宁微料想不到他会忽然这样,她呛得一直在咳嗽,但韩退思已经失控了,他丝毫不放松手上的力道。药汁从宁微的嘴边往下淌,她的领口都被这深褐色的药汁浸透了。她哭了起来,哭得满脸都是纵横的泪水,她呜咽着说道:“真的……真的不是……妾身……真的没有……害你的意思……!”
韩退思丝毫不为所动,直到碗里的药汁都灌完了,他才松了手。他一松开手,宁微就直直地倒了下去。她跌坐在门边,手抚着胸口,剧烈地咳嗽着。韩退思蹲了下来,宁微吓得往后退。韩退思捏住了她的下巴,他问道:“你怕我,是不是?”宁微别开脸,不敢看他,她嗫嚅着违心答道:“不……不是。”韩退思又问:“你恨我,是不是?”宁微无路可退,靠在门边,只管大口喘气,她断断续续地答道:“没……没有,没有……”韩退思松了手,看着她。宁微已经吓得什么都顾不上了,她跌跌撞撞地爬出门去,强撑着站起来,落荒而逃。
韩退思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慌乱地离他而去。
他把门砰地关上了。他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那个空了的药碗,他一手把药碗摔在了地上。药碗的碎片伴着地上和白维扬的陈年恩怨,统统飞溅起来。韩退思靠在墙上,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解自己头疼的老毛病。他把外衣脱了下来,他把手探进自己的衣服里面,把贴身带着的那个平安符给拿了出来。
他看着手心那枚小小的平安符,握紧了拳头,他用力一扯,将平安符给扯脱出来。
带着他温度的平安符被他揉成一团攥在手心。他脑海中忽然闪过她刚才挣扎着要辩解的样子,闪过她送药汤来的时候,那带着些许期待的眼神。他松了手。平安符舒展开来,仿佛一片枯死的叶子,飘飘荡荡地,也和地上的一片狼藉混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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