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夫人昂起头:“我多年积善,乡邻乡亲们都知道,铺过路,赈济过穷人,谁家有难,我都会援手。做了这么多年善事,难道还抵不了毅儿一时的过错?”她不求自己脱罪,但求孙儿平安!
章县令摆了摆手:“你且说来,我会酌情处理。”
其实孩子已经吐露供词,但周弦毅年纪太小,说出来的话其实不足为呈堂证供,并且颠三倒四,细节说不清楚。
但是乡民们不知道哇。
村正张口欲言,但最后还是沉默了,什么也没说。这县令奸诈,欺负村民不通法例。孩子的话当不了证据,伍夫人如果一口咬定不是她干的,章县令也拿她无可奈何。
拿住了周弦毅,就等若拿住了伍夫人的命门,她害怕周弦毅受苦。毫无疑问,章县令也清楚这一点,如果伍夫人不肯招供,他就会对周弦毅下手。他是看明白了,这两个老太太疼孩子疼到骨子里去,板子打在他身上,比打在她们身上更痛!
伍夫人抖着手,挪到一块山石旁坐了下来,仿佛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
“那天山洪厉害,还好我和毅儿住在印斗石,地势很高。”她喉咙咕噜一下,才低声道,“刚到申时(15点),家门砰砰响,有人敲得很急,把我和毅儿都吓得不轻。”
暴雨天,祖孙两个住在屋中,附近根本无人,门却突然被人敲响。燕三郎和千岁互视一眼,这的确很像鬼故事前奏,难怪祖孙被吓个半死。
“我壮着胆子开门一看,外头站着一对母女,浑身上下湿漉漉,脸都冻青了。”那时虽是七月,但山里仍然很凉,尤其暴雨天气,“我把他们迎进来,烤火换衣,发现女子身上有很多擦伤。”
“那女子道出自己姓氏,说自己是花溪县令的儿媳,这趟回家看望双亲,结果路遇大水被冲入河中。”伍夫人叹了口气,“她们也是命大,被洪水冲进白沙湾,恰好抓住了崖边垂下去的树枝,才能侥幸从水里爬出,结果误打误撞走到我这里来。”
章子昂听到这里,悲声道:“她们好不容易上岸,你为何要害她们性命!”
“我与她们一点瓜葛都没有,真不是有意的。”伍夫人唉了一声,“当天我还留她们吃了饭,那一场雨停时,天也黑了。毅儿在屋子里憋了两天,好不容易候到雨停,趁我和温娘子在厨房忙活的功夫偷溜出门,温娘子的小女儿,也、也一起跑出去了。”
然后呢?众人安静等着下文。
“我们走出厨房才觉不对,赶紧出门去找。才走不出百丈,就听见印斗石边传来女孩的呼救,然后是扑通一声。”伍夫人眼角微微湿润,“我们赶过去,女娃已经没了,毅儿站在大石上。”
事实上,两个女人都看见周弦毅站在石边缩回了手,也看见他胳膊上还有好几道血凛子,像是被人抓出来的。
那个时候,伍夫人就明白,孙子又闯祸了!
伍夫人明白,有那么个溺爱他的曾祖母,周弦毅闯祸毫不稀奇,街坊邻居三天两头来告状,她已经习惯替外孙善后了。
可是,可是周弦毅这回闯下了弥天大祸!
他竟然推一个小女孩下水,害了一条人命。
当时她手脚一软、眼前一黑,险些昏倒,却强打精神——她要是昏过去,孙子怎么办?
“我问毅儿,他说女童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可是涧里的水流太急太凶,我们又不会水,都不敢下去,再说天也黑了,我在水面上也看不见女娃子。”
伍夫人顿了一顿:“温娘子站在岸边大喊女儿的名字,没有回应,她又不敢下水,只一个劲儿哭,哭了一小会儿,回头就来骂我、骂毅儿是杀人凶手,害死她女儿,还说她公公一定会为孙女报仇,把我们祖孙俩都关进牢里,给她女儿偿命。”
“一条人命在眼前没了,我也慌。这时候温娘子发了狂,揪着毅儿喊凶手,又把他往村子方向拖,说要找人送他、送我去坐牢。”伍夫人捂住了脸,“我这把年纪,死了倒无所谓,可是毅儿、毅儿还小,他不能坐牢,他身上不能背着人命,不然在这村子里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章子昂倒抽一口冷气,章县令沉声道:“你把她推下水了?”
伍夫人不敢抬头,只是慢慢颌首:“我想着她们反正也落水一次,不如、不如……”
当时温娘子状若雌虎,连抽毅儿几个大耳光,又把他拽得哇哇大哭,伍夫人见到外孙惊恐无助的眼神,她从彷徨无措到当机立断,也不过是几个念头的功夫。
她咬着牙,一把将温娘子推下印斗石。
这种天气,溺死在河里很正常吧?再说她们母女本来就落水,本来就该死在河里!如果当时有目击证人,更会认定她们不幸死于天灾,哪会料到中间还有这样一段插曲?
温晴芳母子,再次从同一个地方落水。
暴雨引发的山洪,让浅涧都变成了深河。这种时候就算精通水性的好手都不敢下水,何况温晴芳母女?
上一回她们还有树枝救命,这一次,她们再也没能侥幸了。
“我听说,杀人都要偿命。”伍夫人咽了下口水,“可毅儿只是个孩子,就算无意中做了坏事也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我,我就……”她就得帮他呀,不能眼睁睁看他落网受死。
她说完这些,周围人群安静如鸡,许久不能回神。
周大户和邬老太同样作声不得,眼神都是不可思议。只有章县令面色铁青,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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