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保吉今次入京仓促得很,自然没有来得及收到长子送回去的信。
不过就算收到了也没什么用,裴继安将书印出来之后,第一时间就给郭府送了过去,只可惜郭保吉不爱诗文,虽是知道杜工部的名字,对这一版书实在没有多少概念,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珍惜的。
因他新到宣州,住的乃是衙署配的官邸,地方并不算大,又是携眷赴任,两子一女之外,另有不少退伍的亲兵同仆从跟着,着实不够住,想到一百部书无处可放,又因原来把次子同继子塞进州学,与学官闹得很僵,索性转手赠得出去,做了一番面子情。
当时不过顺手而为,他只以为甩脱了一个包袱,谁料得进京之后,短短半日,却已经从下人口中得知此事,晓得京中大卖数千部,多少知名儒士欲求一书而不得。
饶是郭保吉沙场征战多年,自以为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听得自己曾有满满一库众人疯狂之物,偏生给白白送得出去之后,难免还是生出几分懊悔之心来。
他虽没有看到儿子的书信,却也晓得此时若能有书,实在是牵桥搭线的好引子,立时又想起上回裴继安上门所说将要进京办差,算一算时间,应当还在京城,忙令人去官驿探问一番,将其叫了过来。
裴继安半点没有推脱,甚至没有多问原来送过去那一百部书去了哪里,立时就道:“带来的大半已经全数发卖出去,只驿站里还有零星一点,本是我打算自家送人的,若是着急,等回去我就遣人送来。”
郭保吉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道:“放心,我也不要多,不会叫你白做,届时多给钱。”
裴继安摇摇头,道:“继安多得监司提携,当日这书能印得这般顺利,其中少不得监司帮忙,哪里能做得出收钱的事情。”
他话说得漂亮,郭保吉虽是心情不太好,此时面上也忍不住带出笑来,道:“话虽如此,到底是公使库的买卖,账还是要做得平了。”
这样的场面话,裴继安只应了一声,做出听进去的样子,同郭保吉又应酬了片刻,见得并无甚要紧事了,才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文书,递得过去,道:“今次过来,其实还有一桩事情——还请监司先过目此文。”
郭保吉有些疑惑,顺手接过,翻开没读多久,就难掩惊讶地抬起头,问道:“这是?”
裴继安应声道:“我原是想回宣州再给监司送过去,谁料得今日却在京城见了面,倒比回去之后来得更为合宜,索性一齐取了过来——此事原是我家中那一位妹妹路上得见,她立时就发觉其中厉害之处,特来同我说了。”
“我虽是人微言轻,这一向在京城却也花了不少力气四处看问,果然这现象并不罕见,左思右想,索性写了一文,拿来交与监司,至于是用还是不用,后头怎的运作,就全看监司做主了。”
郭保吉连忙低头细细去看手中文书。
这哪里是简单的“一文”而已。
他虽然并非科举出身,于文字上并不擅长,却也看得出来手头这一份比自己家中养得那几个谋士、清客帮着拟写,又递得上去的奏疏都要清楚太多。
这是一篇关于京城书铺、书摊、杂铺等各处地方贩卖朝中机要的文章,全篇十多页,每页两百余字,总计两千多言,详详细细,原原本本,以“郭保吉”自己的口吻作为表述,说他应召入京,不想竟是发现不知为何,本当被小心封存的机密之事,竟被印制成册成文,不用半贯钱,便能买得回去,甚至在书铺里见得不少外族人成架购入的事情。
文中写得甚是清楚,“郭保吉”在何处得窥天子周弘殷亲笔批注,何处见得太子手书,何处看到军机密事,何处得览重臣成册的进言,通篇并无多少生涩之词,也极少用典故,甚至有不少辞句,居然还用到了郭保吉自己的口癖。
有好几次,扫到其中某几个段落时,郭保吉甚至有一种错觉——这一篇文章,难道是自己夜晚做梦写的?
可再细读一遍后,他很快就把这诡异的念头挥出了脑海。
无他,这文章里虽是偶有他的口癖,可全篇都是书面之语,又兼文字流畅,框架得当,只要在后头缀了名字,按下自己的大印,再换一个封皮,哪怕直接送去中书呈递御前,给那等文士御史看了,多半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凭他肚子里这点墨水,实在是写不出来的。
郭保吉越看越觉得奇怪。
他并不擅长,更不喜欢文字之事,可每每上疏,都得成文成例,正因如此,回回见得门下清客拟写的奏疏之时都深觉头疼,往往需要撰写者本人时时在一旁等着,解释这一句是什么意思,那一句有什么寓意。
有时遇得被御史上折弹劾,需要上书自辩时,就更要命了——许多弹劾自己的折子里的句子乍一看上去,甚至反复琢磨了,他也瞧不出有什么问题,面上看着好像是夸自己,可被门客们一解释,就变成了骂自己,而门客们解释的奏章,往往更是写得云里雾里,有时候只有四五百言,已是叫他看得头晕,有时候半个时辰都读不完。
可裴继安递上来的这一篇文章却全然不是如此,明明写了两千余字,其中还全无废话,句句都有内容,然而他不消片刻,就全部看完、看懂了,不仅觉得写得很好,还有一种隐隐的预感,哪怕给那等文士看了,多半也会觉得写得不错。
怪不得人人都说世家底蕴,原来哪怕只是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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