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禾左等一日,安安静静,右等一日,毫无反应,复又等了好几天,自己手抄的补遗书卷仿佛石头沉入深潭,连个水花都没激起来。
偏那裴继安每天披星戴月,她起来的时候对方已经不见,睡下的时候那人又还没回,也不知道一个小吏,哪有那许多事情可做!
按理说眼下最要紧是忙公使库,刊印书册这法子,已是最佳,他不来找自己,还能跑到哪里去了?
沈念禾忖度裴继安此人性格,只觉得他唯恐占了旁人便宜,给别人的毫不心疼,得别人的却是色色都要算得清楚,多一分都不肯要,眼下多半是嘴上说把自己当做家人,其实仍旧看成外人,自然不愿意收那冯家家传的孤本古书。
平日里他连婶娘这样亲近的家人都不愿意麻烦,起身来。
沈念禾忙将他拦住,在对面捡张凳子坐了,复才道:“三哥不必让我,我不饿,今次是特来找你的。你一面吃,我一面与你说——上回给你那杜工部集补遗,是想要在衙门公使库印售,却不知道彭知县觉得这法子如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的?”
裴继安暗暗叫苦。
彭莽从来就会出张嘴,一时喊“谢善,怎的办?”,谢善办不了,就又喊“继安,怎的办?”,想要印本书,哪里需要他同意,最多知会一声就够了。
实话说,接手公使库多日,他已经把该整顿的地方整顿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事情并不太多,像这几日一般早出晚归,完全是刻意为之,不想回来面对这一位。
其实不过是个未及笄的小女儿家,想要拿话敷衍过去,半点也不为难。
可人情债,最难还。
裴继安能在彭莽那一处说谎说得面不改色,能在监司官郭保吉面前空穴来风,其言也凿凿,甚至从前出去行商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对着数十数百人规模商行里的商户沉沉稳稳地空口乱诌,然而面对一个全心善意,脑子里尽是想着如何“叫三哥多赚一点,好给旁人刮目相看”的小姑娘,这还是恩人之后,实在是有些骗不出口。
那也当真太不要脸了。
本来想,躲着躲着,过一阵子只推说来不及,再给她另寻个好书坊,自印自卖,自己再在后头出点大力运作一番,帮着挣一笔大嫁妆钱,也好给这一位将来压箱底,算是全了她一片好心。
只是这才躲了几天?竟是被人逮到跟前了!
他十分无奈,吊一夜才得来老鸡汤下的面吃在嘴里都没滋味了,索性把筷子放下,道:“已是同他说了……只他这一向忙得很,常常要去宣州城中有事,还没来得及复我……”
沈念禾听得这话,面露失望之色,问道:“应当不会不同意吧?这般躺着收钱的买卖,彭知县不是正愁没处筹银?若是再等久一点,刻版、印书、裁书都要时日,起身来,给他把座位上的凳子挪开一点方便入坐。
谢处耘唬了一跳,道:“你干嘛!”
又拿眼睛去瞟裴继安,叫道:“三哥,我可没叫她……”
沈念禾笑吟吟打断他道:“是我正好有事要求谢二哥帮忙……”
裴继安坐在对面,正食不知味地吃着面条,恰才见得谢处耘过来,已是有些觉出不妥,此时再听沈念禾这一句话,心下猛地一跳,抓着筷子的手都有些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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