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一处谢处耘恼怒异常,出得门,掉头就去了隔壁书坊。
因得了教训,他这一回还特地研究好说辞,见得掌柜的之后,将自沈念禾那一处听来的装帧、用纸、用墨、雕版、排印等等话术遍数了一回,把今次公使库印制的书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一般,最后甚至还放话道:“若是卖不出去,我自出钱赎买回来!”
饶是如此,都换了一个铺子了,里头站着的也由胖脸圆掌柜变成了方脸高麻杆,对方的反应竟是还一模一样,便是那连点头哈腰的姿势,面上赔笑时嘴巴咧开的弧度都极为类同——“哪能叫谢小哥倒贴,既如此,咱们铺子订个十五部?”
谢处耘深觉丢脸,然则他是个撞破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一时想到自己在裴继安面前夸下过海口,着一个人,那人也不回房放东西了,只呆愣愣的,不知看向何处,又在想些什么,面色却是十分难看。
沈念禾便用力在地上踩了几步,踢出声响来。
前头谢处耘猛然听得声音,吓了一跳,转头见是她出来,脸上着说话不腰疼!你就出得本书,虽是十分有用,却不晓得多少人为此事跑断腿——难道后头的事情就不难了?!”
沈念禾见他站在外头,外袍回来的时候早脱了,也不去穿,正随手搭在臂弯处,不知是不是跑了一下午,此时又一直吹冷风,鼻子同手都冻得有些发红。
她一时也不知道是夸奖这人看着不靠谱,内里居然是个肯踏实做事的,还是说他不知动脑,一门埋头死做乱做,想了想,便道:“二哥纯质心肠,自然比不得外头那些个商家弯弯绕绕——我娘从前在翔庆军也有过书铺,我见她操办,只觉得其中自有规矩在,咱们这许多书,价格又贵,又有前年、去岁公使库劣书糟粕在前,确实难办许多,只能另辟蹊径。”
谢处耘先听得对面人说自己“纯质心肠”,只觉得这一句话中有话,仿佛在嘲讽自己,正要发恼,见得沈念禾说起正事,却又听了进去,脚下也走得近了一步。
沈念禾又道:“我思来想去,觉得倒不如寄卖——宣县是个小地方,一下子掏出一二十贯买一部书,还不知其中内容,是人都舍不得,更别提穷书生了,况且本来也不指望在此处能卖得多少,不如送去旁边州城里头,也不必寻大书坊,只找个位置显眼的,同他们说好此批书不必出钱采买,只由我们暂寄在那一处,卖得出去,再来分润,头一批把分润定得高些,若是不肯,咱们宁可倒贴点钱。”
“又不是什么寻常货色,这可是精校补遗的杜工部集,装帧、用纸都是顶顶好的,况且还是杨老先生手抄——他那一笔字,平日里多少人想买都买不到,这样一部书,怎可能不好卖?一旦打出了名声,怕是有铺子宁可少要分润都得来求着咱们拿书,只愁那时工匠跟不上印制!”
“如若是那书铺不肯信,咱们便舍出一两册书,裁掉一两页的边,最好裁那补遗一册,放在铺子里给客人远观,叫他们晓得果真是从未面世过的诗文——定要遣个人时时守在一旁,不能给人抢得走了,或是被人另拆开其余封边,否则怕会闹出事情来……”
沈念禾把自己的打算一项一项数得出来。
她虽未亲自经历过,从前到底周围全是做生意的人精,再如何跟不上,也比起谢处耘这个毫无经验的强上许多。
谢处耘原还不怎么当回事,后头却是越听越仔细,听到说将来会有书铺求着上门拿书时,还未到得那一天,脑子里已经想象出莫须有的场景,登时连今日受的许多气都顺了些。
沈念禾最后又道:“只是这许多法子,其中犹有一个问题。”
谢处耘只觉得她说的已经极为妥当,半点寻不出什么毛病,急急问道:“什么?”
沈念禾便道:“毕竟是公使库印书,若是这般送得出去,又不收书铺银钱,虽说后头许是能补回来,却不晓得会不会有小人拿来生事,也不知道合不合律令规矩,若是不合,却是一桩麻烦。”
她上回听得郑氏说谢善、谢图父子之事,又说原本公使库要由裴继安管,后头被人抢了去,便知道衙门里头并非净土,多少也要考虑几分。
谢处耘从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去得郭家之后,虽是口中总说那一门如何不好,耳濡目染之间,难免也受到影响,哪里会把一县衙门里头的吏员、知县放在眼里,冷笑一声,道:“他们敢!自己不会做事就算了,哪里还有胆量拦着别人做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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