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金吾卫街徒又开始巡弋于神都城纵横坊街之间。
一架马车自洛水上的新中桥行驶下来,前后数名壮仆仗从,下了新中桥后,马车便沿洛堤向西行驶。
恰逢长夏门大街一队金吾卫骑士策马转出,眼见这一幕,骑士们顿时变得紧张起来,率队什长振臂甩鞭大吼道:“什么人敢犯夜行街?速速停下来!”
随其一吼,队伍中已经分出数名骑士握弓扣弦驰行向前,从街道左侧绕行到前方去,搭箭引弓将这一车驾逼停。
“放肆!几个街鬼安敢阻行!”
车前两个壮仆身材魁梧,并有几分军伍气息,撩开缺胯袍前摆塞在腰际,手中硬木杖横端胸前,观其姿态反倒较之职责巡城的金吾卫还要更加气盛几分。
这些金吾卫街徒们自然也不是善类,见几个奴仆如此嚣张,又没有在马车上发现什么明显标记,已经有人扬手射出一箭,箭矢直接插在壮奴身侧,并冷笑道:“速速弃械!否则下一箭便要射穿几个狗奴!”
此时,率队的什长也从后方追赶上来,总算较之部下卒众要稍显稳重一些,勒住坐骑后对着马车稍作叉手,并沉声道:“敢问车上乘坐何者?”
车幔打起,在车前灯火照映下,露出一张中年妇人铅华惨白的脸庞,妇人蚕眉微皱,抬手示意车前壮奴上前将一手令在什长马前晃了一晃。
什长示意左右保持警戒,并让一人上前接过那符令来仔细验看,脸色顿时一变,翻身下马前驱几步,更作庄重叉手:“不知夫人夜归,斗胆冒犯,还请夫人见谅……”
壮奴上前劈手夺回符令,复又昂首行回车前,车上妇人则一眼不发,只是又让人落下车幔,示意继续前行。
“上府有令,谨防畿内犯夜凶徒。卑职请送一程……”
什长见马车旁若无人的继续前行,连忙也返身上马,摆手示意属下们跟随上去。
然而这一番热情换来的却仍然还是无视,马车上妇人不再露面,至于几名护从的壮仆对跟随在后的金吾卫街徒们也不作理会。
“阿兄,这究竟是哪家贵人?这般狂妄,既然不见我等,咱们避行就是了,何苦作践自己……”
殷勤护送还被人如此无视,金吾卫街徒们自然不满,其中一人便低声抱怨。
“收声!”
什长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低斥一声后不再多说,如此一直追随在后,行过数座坊区,而后马车抵达尚善坊外,由东北角一处私开坊门驶入坊中。
眼见这一幕,街徒们一时间也都心生凛然。算是明白他们无意间真的冒犯到了了不得的人物。神都坊禁严格,私开坊门绝对是一桩大罪。
当然事无绝对,若是真正的权贵门庭,出入不随起居,或就权宜,于正式的坊门之外再开私门专供出入。
不过,尚善坊地傍天津桥,乃是都内屈指可数的贵坊之一,防禁自然也是更加严格。本身能够居住在此坊中的已经不是俗流,居然还能专开坊门以供出入,遍数此世又有几家?
目送马车行入坊内,什长才突然低啐一口,冷哼道:“仗势猪狗!”
尚善坊内多居都邑权贵人家,最翘楚便是太平公主与武三思。
为了防止小民循私门任意出入,坊区东北角这一道私门在内还有篱栅阻隔,侵占半条坊街一直延伸到太平公主邸后花园。
马车一路行至园内,太平公主乳母张夫人才下了车,自有奴仆上前将马车引至闲处。张夫人则在两名婢女导引下,径直行往后厅中。
后舍厅堂宽阔,内外灯火通明。太平公主端坐在堂上绳床,无危髻华裳,无铅华美妆,素面朝天,一袭纱裙,面前书案上还摆设着众多的文书。
张夫人趋行登堂,眼见公主还在捧着一份籍簿细览,那粗浓的蚕眉已经扬起,顿足怒喝道:“那些贱奴们,怎么忍心见公主殿下这般劳累!殿下只是太仁慈,良言劝用,哪比得上鞭杖驱使!”
“阿姨不要这么说。人能留此破落门庭,已经是情谊难得。况且家事底细,我总要自己略知大概,主人心力,又哪里是仆人用功能够代替。”
太平公主放下籍簿,抬手示意张夫人到近前来做,又微笑问道:“事情已经做好了?”
张夫人闻言后便从怀内掏出一份卷宗,递交到公主面前,并有些忿忿道:“那些闲人也真是不知有多烦扰,什么琐碎器物都要相托转送,真当我家车马不必惜力。”
“话也不该这么说,人能有事托我,总是一份敬重。无非行走劳累一些,积下的人情总能用到。”
太平公主口中笑语,然后拿起那一份卷宗仔细翻阅,逐次对照,语调则稍显低落:“家无长丁,但终究还是要维持下去,不让人见笑我家门无人。那些女官深居禁中,思念家人也是人情难免,我自己患于这一点人情缺失,却又享有一点便利,替她们将情义传递,事迹不算显重,用心却能暖人肺腑。也不盼人能竭力保我,只要稍念惠德,替我将人情稍作张望,便不辜负这一番行迹。”
一个人成熟与否,不在于年龄高低,只有感觉到有的事情不得不去做,便是获得了弥足珍贵的成长。
生为二圣爱女,配为名门新妇,如果不是垂拱四年那一场灾祸,太平公主这一生可谓是圆满无暇。但大概是因为天道有数,满则溢,盈则亏,家门梁柱痛折,太平公主才真切感受到生而为人的不容易。
换了一年前,她绝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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