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代王归都。因为军令未解,当然也没有什么群众出迎的热闹,代王只是与肃岳军一同暂驻位于北邙山脚的军营中。
王方庆第一时间争取到一个犒劳军伍的使职,自率一批南省官吏、满载酒食,直往城北军营而去。
一行人抵达此处时,肃岳军还在分批进入营盘中。虽然其中大多数都是今年新征募的健儿,但动静之间却能看得出已经颇具行伍之气,毕竟招募健儿也是有着严格的标准,其中本就不乏旧年的府兵军户,稍加磨练,戎气自能有所彰显,倒也不可说是一切从头开始。
一行人在营外等待了接近半个时辰,才有军士行出,将他们引到中军大帐所在的位置。
酒食之类自有营卒接收,在行到一处营地位置的时候,看到栅栏中多有衣衫褴褛之众被拘在其中,估摸着应该是此行肃岳所收缴的一批比较重要的战俘。
但在当中,有一座囚车非常显眼,囚车里只是拘押着一个人,衣衫相对而言比较整洁,其人盘腿站在囚车中,须发遮挡着脸庞,看不清楚面目。
“此囚所犯何罪,竟然如此独特于众囚?”
王方庆也是随口一问,毕竟肃岳军不同寻常征旅,许多军情奏报不经南省入送。因此代王外出这三个多月的具体经历,南省诸众也所知不多。
负责导引的赵长兴闻言后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大白牙,指着囚车笑语道:“王左丞误会了,那并不是外剿的囚徒,而是副总管安平王。”
王方庆听到这话,膝下一软险些栽倒,远远的又认真打量几眼囚车,才有些惊疑不定道:“安平王所犯何事,竟要如此……”
赵长兴这一次只是摇摇头,只说不敢泄露军机。
说话间,中军大帐已经在望,王方庆也看到一身戎装的代王殿下正站在帐外微笑往来,忙不迭趋行入前并拱手道:“卑职奉命迎犒肃岳军,殿下今次凯歌奏还,实在可喜可贺!”
一身戎装的代王看起来较之此前要稍显清瘦,少了几分俊雅随和,却多了一些英挺威武,闻言后只是笑语道:“不过是近畿闲使,不敢夸功,有劳左丞了。”
说话间,李潼退后一步,将王方庆请入大帐中。
落座后,王方庆先是寒暄道:“殿下此番典军出行,阅历经多,才器在代王一方,这要比凡事都一味的针锋相对到他奶奶面前,他这个奶奶虽然是权术惯用,对他也多有拿捏,但总体上而言待他是不错。虽然谈不上有什么平常人家的亲情,但也不失关照庇护。
但人生终究不是两三人之间,想要真正的有所蜕变,必须要学会且习惯分道扬镳。
他眨了眨有些酸涩的两眼,语调低缓道:“臣正因有此体悟,所以心怀自惭。魏王、梁王并薛师,俱君上信用的肱骨,或是秉性的不同,臣年少不知收敛,至今已经不能相容。臣不忍一人之安否更增恩亲烦忧,请自逐于外。
先时王左丞入营也有指点,道广州虽然天南遥远,但却广有海珍物华,若能引用于天中,于我周世可谓锦上添花。臣请远事广州,循事积进,来年再拜君前,方可俯仰无愧……”
武则天听到这话,眉头便微微皱起,她深吸一口气才又说道:“吴人的狭计,能指点我孙去留?你可知,朕……罢了,这是你的真心之言?”
“言出肺腑,臣怙恃早无,在世所仰者唯恩亲授给。愿凭微薄之力,播王道于天南,但能有所成就,无负恩亲恤养。”
李潼俯首再拜,语调虽然低沉但却坚定。
武则天张张嘴,嘴角泛起一丝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却略带自嘲,片刻后才叹息道:“我孙有壮志,朕享有天下,难道还无地供你闯荡?格辅元可留守扬州,你也再为朝廷荐一能托大事的良才罢。”
“司宾少卿狄仁杰,臣虽无有深知,但却久闻才名。”
听到这话,武则天眉头微锁,片刻后才摇头道:“刚说已有体悟,接着便故态重作。狄仁杰腹计深刻,并不是你能度量垂教的。罢了,还有时间,封禅之前,你可以从容拣选。要慎重,此去天南,君恩都未必能覆尽人情。”
“君恩厚重,臣、臣受之有愧!”
李潼听到这话,也不免略有动容。岭南流人,尚可遣使杀之,放眼天下又有什么君恩覆及不到的人情?他奶奶这么说,是真的在考虑他来年能否再归朝的后计。但是很可惜,他根本就没打算去。
“朕薄于亲缘,血脉递传、在数者寥寥几人。慎之啊,无论在内在外,不要轻视了这一份亲缘。”
武则天怅然一叹,垂眼认真看着这个孙子,眉眼之间罕见的泛起一丝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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