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像太监闷着嗓门学鸡叫。
含钏一听这声音立刻睁开眼睛,干脆利落地翻身爬起,下榻的时候动作大了点儿,扯着胸口像针扎那么疼。
含钏深吸一口气,在榻板间的小黄木矮抽屉里翻出一颗茶褐色小圆球,塞进嘴里。
味道凉津津,有点冲鼻。
薄荷、山药泥、山楂泥、陈皮、冰片混在一起,那股又甜又酸又冲又凉的味道直冲脑门心。
含钏一边含着,一边顺了顺胸口,隔了一会儿,才舒服了点。
这痛,最近倒是来得越来越缓。
先头她刚醒过来,就是被胸口疼醒的,这十来天时不时地就针扎似的那么疼一下,在她想到那天那夜那些人时,胸口就更疼…疼得扎心,疼得冒冷汗,疼得缩墙角。
前两天她自个儿捣了点顺气提神的东西做成药丸子,胸口痛的时候就塞一颗,这才舒缓了点儿。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梦里中的毒,还能带到现实里来?
也不知是不是一场梦。
毕竟,梦里那疼痛是真的,她苟且偷生几十年也是真的,身边的人有血有肉,在阳光下有影子,她甚至还记得生安哥儿破水时的惶恐...
胸口又疼了一下。
含钏摸着胸口,将嘴里那颗丸子咬碎囫囵吞了,靠在炕前深深吐出一口长气,再看屋子里,隔壁床的阿蝉正睡得像头酣猪,外间还睡着两个留着头的小丫鬟,正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
这个场景对含钏而言,陌生又熟悉。
就像几十年的回忆,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含钏靠在炕前愣了一会儿,伸手把窗板掩实,将天际尽处那抹将透未透的鱼肚白挡在屋子外面。
还不到寅时三刻,掖庭里不比内宫,不用伺候主子,这几个丫头多少能再睡一会儿。
含钏一手拎着两个藤编暖壶,一手拎着小油灯,走在掖庭小巷里,掖庭人多路窄,啥时候都有人,一路过去到热水房,三步一颔首,五步一熟人,让含钏瞌睡消退了一半。
掖庭和内宫泾渭分明。
内宫里头的是贵人,女使和内监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女使能跟着自家主子住在配宫的耳房,除却各宫各殿每日轮值的三两个值宿太监,其余的内监每日戌时都要赶在内宫二门子上锁之前回掖庭来住。
而掖庭里的宫人内监,做的都是杂役粗使的活路,分散在浣洗局、膳房、花草房、针线房、工造坊等打杂出力气、手艺的地方当差。
掖庭的宫人内监,混的是日子,可不是前程。
没跟在主子身边,有什么前程可言?
含钏打着油灯胡思乱想着,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浣衣局,热水房里热气腾腾的,丫头内宦埋头飞速跑着,一派热闹景象,“钟嬷嬷,烦您打两个暖壶!”
含钏把暖壶放在烟雾缭绕中,透过白袅袅的热气,看见了一个两鬓花白、佝着背,嘴角含着一支细长铜管水烟的婆子正在核账本。
那婆子头也没抬,拿烟管子敲敲桌面。
含钏从怀里摸出四枚铜子放在桌上,小宫女机灵地手心把铜子一抹,拎着两个暖壶到后院去了。
钟嬷嬷吐出一口烟,拿笔在帐册子上点了四个点。
前面密密麻麻的,还有数不清的点子。
含钏束着手立在一旁灯暖壶,还记得以前她害怕钟嬷嬷了。
浣衣局算是掖庭里低贱中更低贱的地方,没门路、受了错,惹了主子厌弃的宫人若是还有幸留一命,来的就是这地儿。能压得住浣衣局上上下下百来人的婆子,能是盏省油的灯?
只是如今,含钏看着她,心里却没了那股害怕的念头。
梦撞怂人胆?
死都死过一次,还怕个锤?
含钏有点想笑。
含钏抿嘴笑的样子,落在钟嬷嬷眼里,有些奇异。
掖庭不缺美人儿。
不是有句老话儿吗?
美人儿要么在圣人身边,要么在离圣人最远的地方。
浣衣局里也有几个长相清丽、姿态秀美的丫头。
只是这丫头有点不一样,看着不过十三四,背挺得笔笔直,小头小脸,发乌肤白,俏生生地立在水雾中,不像从掖庭出来的,倒像在哪个贵人身边养出来的。
钟嬷嬷偏头拿水烟杆子敲了敲桌子,“叫什么名儿?在哪儿当差呢?”
含钏一愣,“婢子钏儿,如今在膳房传菜帮厨。”
这丫头说话软糯糯的,像温火熬了几个时辰酥酥烂烂、肥而不腻的猪肘子。
或许是想到了肘子,钟嬷嬷愉悦起来,“江南来的丫头?”
含钏后背僵了僵,胸口又痛起来了,一开口是正宗的京话,“打小就在掖庭里活,估摸着是膳房里江南的厨子太多,染了那边的腔调。”
这倒是,许皇后爱吃江南菜,宫里头前些年找了许多江南的厨子进来,各宫各殿的小厨房也愿意迎合许皇后的喜好。
钟嬷嬷点点头。
小宫女吃劲儿地拎着两个暖壶过来。
钟嬷嬷烟杆子一抬,使唤那小宫女,“帮你钏儿姐姐多提半壶热水回去。”
含钏又是一愣。
钟嬷嬷把钱财可是看得最紧的呀,这四舍五入,不就相当于送了她半文钱,还搭了只藤编暖壶吗!?
含钏还来不及推辞,那小宫人难得接了个能出去窜窜的活路,高高兴兴应了是,高高兴兴地又打了半壶热水来,又高高兴兴地催着含钏往外走,动作麻溜得像以前每天在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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