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懵怔了太久,陆霖等不及,竟呜咽着挣扎起来,小拳头用力砸他的肩膀,拼命要挣脱束缚,大声哭叫道:“你放开我!竹子爹爹叫我呢!他叫我呢!”
“我抱你去!”
陆桓城猛然回神,匆匆脱下衣衫裹好陆霖,推开红漆小圆门,迎头冲进了萧瑟的寒风里。
长廊几道曲折,沿途白穗花在黑夜里绽放,星星点点,一如多年以前。
陆桓城奔过半座宅院,抱着陆霖撞开了竹庭的木栅栏。离青竹还有十步之遥时,臂弯忽而一轻,怀中哭泣的孩子凭空消失了。
衣衫失去依托,松垮在怀,两三枚小竹叶落于掌心,是笋儿的印记。
陆桓城静静注视着掌中竹叶,合拢了五指,独自走到半掩半开的小窗旁,无声依靠在了那儿。
青竹疏立,风烟清净。
子时的竹庭像一场无人惊扰的梦,月溶溶,霜摵摵,皎澈的柔光里叶影斑驳,落在淡色衣衫上,似有人挥毫洒墨,ji-an开一身墨点。
陆桓城就这样倚在西窗边,守在竹荫下,专注地凝望着两竿相互依偎的竹。
当皓月随着时间一寸一厘偏斜,移过了飞檐上方的时候,他内心积攒起来的激动和雀跃几乎就要冲破胸腔——他知道,晏琛一定回来了。
因为陆霖不喜欢附灵,从不会在竹身里停留太久。
以前陆桓城对竹与灵的依附一无所知,如今抚养陆霖四年,已经熟悉了附灵这回事——方圆三十尺,死竹可贮灵,活竹可续灵。
晏琛随他远赴江北时,大约就是附在一柄紫竹腰扇里,不声不响地陪伴了他月余。
但陆霖和晏琛又是不太一样的。
晏琛生来便是一根竹,喜静,善忍,生x_i,ng安宁,做人的脾x_i,ng也与竹子无异,而陆霖……显然受陆家这一系血脉的影响更多些。他x_i,ng子顽皮,活泼好动,向来对竹身敬而远之。偶尔生一场小病,被父亲劝诱着附回竹子里休养,也总嫌竹庭寂寞寒冷,每每待不足一个时辰就偷溜出来,与那毛茸茸、热乎乎的狸子为伍,躲在被窝里耍赖作弊。
而眼下月渐西移,附灵至今已过去了几盏茶时间,陆霖却一直没从竹子里出来。
这意味着什么,陆桓城再清楚不过。
他只是不敢相信。
仿佛一场持续了四年零五个月的漫漫长夜,他置身其中,连双眼也遗忘了光明的色彩。在极尽绝望的境地里,突然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漫无边际的黑暗要结束了,黎明正悄然来临。
晏琛回来了。
他的天,就要亮了。
陆桓城努力平复呼吸,遏制着令自己心跳增速的强烈喜悦。他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些画面,在那根竹子里,晏琛穿着袖口绣竹叶的青衫,抱着小笋儿,一大一小脸贴着脸,亲昵地私语。细细碎碎的词句是满枝花瓣,摇落了,浮水而流,流过光y-in里错失的四个年头,填补进每一个思念成疾的夜晚,把属于竹子爹爹的那一份疼爱补偿给笋儿。
陆桓城是父亲,也是丈夫,他守在青竹身旁,没有出声打扰这一场团聚。偶尔他会闭眼凝息,感受着枝叶间缥缈的灵气,看它们织作大片浮沉的水雾,雾气里也满溢着重逢的欢喜。
他有许多话要对晏琛说。
一半是歉意,一半是爱意,从前来不及说出口,如今正可以娓娓道来。
时光从容,心亦缓。
皎月消隐于西墙,夜色由暗转淡,天际翻起了鱼肚白。雾气渐重,露s-hi沾衣,陆桓城彻夜未睡,守了青竹一整晚,却未觉一点困倦。
“木头爹爹!”
耳畔听得一声欢悦的叫唤,青竹根部聚起了一团浓白的灵息,凝作一个漂亮的男孩儿,张开双臂,飞身扑进了陆桓城怀里。
“竹子爹爹醒过来了,他抱我了,还亲我了!”
陆霖兴奋地向父亲报喜,一张小脸鲜活红润,眉梢眼角沾满了喜色,欢腾得难以自持。
四岁的孩子,说话已经非常利索,加之陆霖天生聪颖,又遇着了一桩天大的喜事,当真是口若悬河,一时半会儿根本收不住。
他环着陆桓城的脖子,先说附灵入竹时,与竹子爹爹相连的竹鞭是暖的。从前竹身冰冷,他不喜欢居留,若能像今日这般温暖,便是待上一生一世也心甘情愿。又说竹内无光,他瞧不见黑暗中晏琛的面容,可晏琛拥着他,怀抱比丝绒还要温软,轻柔的碎吻落在面颊上,比早春的栀子花还要芬芳,晏琛唤他r-u名的时候,嗓音温柔,是拂过杨柳尖儿的一缕和风。他的心脏颤栗起来,周身的血液被烘暖了,整个人如梦似幻,幸福得几欲落泪。
陆霖在陆桓城的颈间蹭弄,感叹道:“原来和竹子爹爹在一起,这么开心呀。”
如果能早一些遇见。
如果从来就不曾分离。
陆桓城搂着陆霖,眼眶隐隐发热。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晏琛温情正浓时的模样,他是这天底下最了解的人——肌骨瘦而挺,唇瓣软而糯,欺近了耳边唤一声桓城,咬字里三分娇嗔七分缱绻,哪里像竹,分明是一根绕在指尖的柳条儿,白絮飞扬,蓬茸松软,连铁石心肠的人也舍不得对他说一句狠话。
陆霖盼了四年,终是盼到了竹子爹爹。
而他,也一样盼着啊。
陆桓城有些迫不及待了,他捧着孩子的小脸,急切地问:“阿琛他……你竹子爹爹他,没和你一块儿出来吗?”
“唔,是呀。”陆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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