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海,一艘大船朝着陆地方向缓缓驶去。
船上的人不在少数,有船工,有护卫,也有丫鬟、仆役、婆子等等,乍一看去,倒像是大户人家拖家带口地出游,可再看这些人的脸色,惊惶有之,茫然有之,没有半点出游的模样,倒像是逃难。
其实也差不多,都说宰相门房三品官,这些年来,他们作为宗主的府中之人,哪怕是奴仆,在外面也高人一等,可就在一夕之间,变了模样,他们竟然要离开三十六岛,前往帝京,而且没有半点通融余地,任谁也察觉出不对了,心中自然惴惴不安,不知前路如何。
仆人尚且如此,作为主人的李元婴可想而知,虽然这些年来,他每年都有半数时间留在帝京城中,但他心底还是把清微宗当作自己的根本所在,如今师父把他赶出了清微宗,虽然为了名头上好听,还是保留了他的宗主身份,可谁都明白,这就是被赶出去了,他的根被斩断了,变成了一朵飘蓬,能否在其他地方落地生根,还是两说。
船上二楼,李元婴独自坐在案后,案上放着一壶酒和一只酒杯,李元婴自斟自饮,以他的境界修为,根本不会醉酒,可酒不醉人人自醉,此时的李元婴却是有了几分醉眼朦胧。
谷玉笙站在李元婴的身旁,脸色晦暗,望向李元婴时,又有几分担忧。
李元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高声道:“多少年的辛苦经营,一朝尽丧。”
谷玉笙低声道:“我也想不明白,一夜之间,老宗主怎么就有了决断。”
李元婴“呵”了一声,“老爷子没有耐心了,我们弄出一个李如风的事情,可好戏还没有开场,就被人家给抓住了把柄,这就像两个人交手,我们刚出一拳,就被人家抓住手腕,然后一脚绊倒,后面的拳招就都使不出来了,也太难看了。老爷子对我们失望,不想等我们再从地上爬起来出第二拳,直接定下输赢。”
谷玉笙低声道:“是我的不是。”
李元婴瞥了她一眼,摇头道:“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谈不上谁是谁非。其实老爷子还是给了第二个机会的,可是我没有抓住,当时我就该拿出青鹤居士给我的那样东西,与李玄都分出生死,只要李玄都死了,一了百了,可最后关头,我还是怕了,没敢出手。如果你是老爷子,一个弟子将胜似置之度外,一个却在关键时候临阵退缩,你会怎么选?”
谷玉笙默然。
李元婴凄然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说是机会,实则是让我们自相残杀,进亦死,退亦死,无非是等死罢了。”
谷玉笙不得不开口了,“都是思危思退思变,我们在这个时候退了出来,也不全然都是坏事,李玄都能东山再起,我们未尝就不能。”
李元婴放下手中酒杯,沉默了片刻,说道:“自就任宗主以来,我一直都是小心翼翼,临渊履薄,风霜雪雨、刀枪剑戟,都是我挡在前面。这一次,师父如果真要弃我如敝履,只怕就没有人能站在师父前面了。李玄都这一次是把剑指向了我,没了我之后,他下一次就要把剑直接指向师父。师父不会看不明白这个道理,可还是被那个掌教大真人的说法给蒙住了眼睛,什么也顾不得了。”
谷玉笙轻声道:“这也是情理中事,若是没有这个掌教大真人的名头,李玄都哪有底气来劝说老宗主,至于李玄都,固然不是当年的四先生了,可想要剑指老宗主,恐怕还不是老宗主的对手。”
“我知道。”李元婴靠在椅背上,“老爷子自负啊,这么多年了,什么俊杰人物没有见过,宋政如何,就是败在老宗主的手上,大师兄司徒玄策又如何?如今已经是冢中枯骨。老爷子肯定是这么想的,李玄都不敢有什么动作是最好,若是真敢拔剑指他,他就让李玄都剑断人亡。于是我们就可以抛弃了,就像个摆设,富贵时候,摆在堂上,缺钱的时候就直接卖掉,就是这么一回事。”
谷玉笙听出他话语中的气馁和失落,轻声安慰道:“老爷子也不是完全放弃了我们,最起码还保留了你的宗主身份。”
李元婴自嘲道:“你知道这个宗主身份是什么吗,是一张当票,等到手头宽裕的时候,可以凭借当票从当铺中把当掉的东西赎买回来,说到底还是一个物件罢了。”
谷玉笙叹了口气,“当年的李玄都不也是如此吗?谁都是从这条路上走过来的。”
李元婴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你给你师姐传信了吗?”
谷玉笙一怔,摇头道:“我刚从天魁堂中出来,就要忙着搬家,府里那么多东西都要归置,还有许多东西要销毁,还没来得及把这里的变故告诉师姐。”
李元婴想了想,说道:“那就不要传书了。这里的许多关键之处不是信中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到了齐州之后,我让人护着你先去帝京,一定要尽快见到你师姐,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她,让她找地师也好,找儒门中人也罢,尽快做出个决断来。再拖延下去,拖到李玄都成了道门大掌教,谁都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你说的是。”谷玉笙点头道:“这么大的事情,总不能让我们担了全部干系,也该让他们分担一点了。尤其是儒门中人,整日就知道耍嘴皮子,实际行动是半点也没有。而且天宝二年的那件事,师姐是把李玄都得罪死了,杀了张肃卿还不算,就连张白圭和张白月兄妹也死了,等到李玄都算账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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