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枫才从窗户处跳将进来,薛凌的剑就横到了他脖子上,因此还没来得及关窗。夏夜凉风掀起帘子仍不停歇,一路叫嚣着将桌上纸张带起,发出些“哗哗”响声。只下弦月时,天地一片蒙蒙,屋内又没燃烛火。本是横平竖直的一叠百家姓,溶成一团团墨色,撇捺处笔锋延伸,像是什么东西在张牙舞爪。
待薛凌收了剑,江玉枫仍沉默了片刻。他已不是第一次来此处找薛凌,但以前却未到过她闺房。今日也算事急,进来发现,这里陈设比自己房间还要清减,空空荡荡的四处透着冷冽。只余书桌上厚厚一叠不知是什么内容的手稿,看不清细节,只能大概里瞧出字里行间颇有门道,想来也是下过功夫。
将视线移回床上,少女衣衫单薄,斜倚在床架上,慢悠悠的摸索着自己右手腕。要不是知道里头有柄饮血兵刃,江玉枫自觉该非礼勿视才对。可俩人也算共事了小半年,若说还会起些什么杂念,那也着实对不上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薛凌在他眼里,再不是娇嫩的齐三小姐。一切回到了三年前,薛家少爷仗剑而来,身恭神傲的喊“请江少爷过府一叙”。故而这般共处一室,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
他踌躇良久,为的自然不是薛凌。薛凌却兀自疑神了几番,只终究没催促。此地太过舒适,让人只想懒洋洋的瘫着。除非魏塱站到了面前,其他人,她还真有的是耐心。耗上一整晚也没什么打紧。终归,她没什么事求着江府,急也轮不到江府。
数日百般纠结,临了仍在迟疑。可那股子愧疚终被压下,陈王妃泪眼一晃而过,转而便是江闳斩钉截铁“你去拖住薛凌,断不能让她知道”。
江玉枫微一咬牙,转而便是春风满面。他并不知道这一片混沌之中,薛凌能不能看清自己表情,却还是让自己装的像些,道:“你回来了,不早些到江府一叙,倒在这做起春秋大梦,未免太过不妥”。
原世事,轮回不休,戏,从来就是演不完的,片刻停滞不过是供角儿中场讨赏。待好处拿够,就要继续开嗓,以获取着已是实属不易。他总不能逮住个人就喊,当今圣上弑父篡位,要另择明君吧。这时候,就不由得念起薛凌的好来,薛家的儿子,终究是薛家的。故而江闳一面假意与瑞王魏玹交恶,免惹魏塱起疑心,另一面,只能苦等。
然变故生在数天前,这日子终究不是江府一家子在过,京中人人都端着碗等吃饭。江府不伸手,免不了旁家伸手。这手一伸,就不知道拨弄了哪片风云,将无数世事瞬间掉了个头,江闳从一心等着薛凌快些回来,转而求神拜佛的希望薛凌一定要被困在路上。
直到,该死的人死透,连骨头都要腐烂成泥才好。
语气该急一些,才更像往日的自己,江玉枫心念一动,便带了些诘问:“薛凌,你不顾忌江府,总该惦记着你亲弟才是。欺君之罪,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陈王府和江府等了你这一月余,难道你不该给个交代?”
薛凌未觉有异,在她眼里,江玉枫一贯如此。用鲁文安的话来说,有些人,一开始笑的像个弥勒佛,你才放肆两句,他就像被狗咬了一般跳脚,还不就是骨子里一样的贪嗔痴。痴就痴吧,还非得先装装样子,装又不能一条道装到黑,自己三五两句不讲究,就来个翻脸不是人。
听江玉枫是为着那桩婚事而来,悬着的心又放了下去。且这事儿,她总有点理亏,谁知道当初是齐世言那狗在背后手脚呢。虽群臣面前,那句“山川其舍诸”是天子金口,可大家都门儿清,对于江府来说,这桩赐婚的羞辱,估摸着也不亚于大儿子被薛家少爷废了一条腿这事儿了。
原本该在想想,欺君之罪的事儿又不止这一桩,江玉枫实在犯不上为这来的如此急切。可薛凌脑子一跑偏,就止不住的想笑。薛璃姑且算是江家的儿子吧。堂堂国公府,大儿子二儿子的终身大事皆毁了个干净,世事巧了,这两桩冤孽的正主居然是她薛凌同一人,想来,世间还是微微有那么一丁点报应可言。
人一得意,思绪就出了叉子,只想着江家太过谨慎,薛凌便没做其他盘算,道:“什么交代,信上不是都说了,找个人塞进花轿,魏塱现在才没工夫盯着陈王府。”
老李头的院子太过安逸,安逸容易让人脑子打结。身在鲜卑之时,她还知道江家不可靠,故而不敢让江玉枫给霍云婉递信。这会却对江玉枫的来意半字不疑,懒洋洋的打着呵欠,想着江玉枫赶紧滚了,还能睡个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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