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已没什么有火光,薛凌摸着路,跌跌撞撞走回客栈里。先去马厩里看了一眼,觉得草料着实不错,才爬回楼上房间,栽倒在床上。
酒意上涌,分不清是胃里灼热,还是心头怒意难平,只觉得口干舌燥,连唤小二送了好几次茶水仍不得解。
她至今还没弄清楚为何父亲死在狱中数日才被公开,又逢人对薛弋寒之事无半点不平。
辗转难眠到半夜,薛凌握着剑穗上两只兔子,仍止不住问自己:
“这个世道,何时成了这样。
既然成了这样,还能成什么样?”
问了千百遍,终于有了回响。身体里血液涌动处,每一寸都在咆哮:“怎能独我一人伸手不见五指,干脆让世人都瞎了眼。”
遥远京中霍府,霍云昇终于能把两只眼睛都睁开,虽然房内早熄了烛火,但好歹不是刚刚那种化不开的黑暗。
他罕见的做了噩梦,梦里看不清面容,只一双红外引人注目,站在那里字字锥心:“我薛凌,文从三朝太傅,武随定国将军。今日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诸位睡觉,且不要忘了睁着一只眼睛!”
转而场景一换,他被困在某处山谷,崖上有人拿着弓弩直指自己项间。那种凛冽的寒意,惊的他脑子一激灵,马上跟自己说“是梦是梦”。偏眼皮沉重,废了好大劲,把右眼睁开一条缝,又在满身冷汗中挣扎了好久,才把左眼也艰难睁开。
在床上躺了片刻,人完全清醒过来,惧意才勉强消退。
霍云昇摸了摸床沿,记忆已经有些遥远了。何况他和薛凌也没打过几次照面,此时此刻,就算站到自己面前,也未必就认的出来。偏那几句话实在太过深刻。
有时候回想,他不是不觉得后怕。但薛凌真的就如同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霍家动用了一切手段,都再没找到这个人。
他是霍家长子,霍准一手栽培出来的御林将。随着六皇子登位,定。白衣赤马,此地风大,袍子被吹的猎猎作响。
平城的城门,似乎被加高了。那些石头上,火烧的痕迹,还未完全消失。
城门上的守卒也发现了这一人一马,大声喝道:“城下何人。”
楼高,城上城下的人皆相互瞧不清脸。相互对峙了少卿,见薛凌不答话,又扯了嗓子喊“城下来者何人。”
终于看够了,身后是昨日买来的猎弓。薛凌取出来,搭上箭矢,努力瞄着城墙上面插着的一面小令旗。
弓箭不适合近战,平时练习又多是草把子,她不喜欢的很,就是跟鲁文安出去巡防猎黄羊才带着。这两年不碰那一脸不解的盯着薛凌。
说攻城吧,这一个人能做个啥。说不是吧,这弯弓又是什么意思。
寒芒终于还是划破长空,正中一面旗帜,力道之大,直接把飞扬的布条带起钉死在身后墙上。
薛凌看的开心。这个城,是平城没错,但不是她的平城。
扔了弓,也不管城墙上还有人问话,自顾自拍了马转身离去。
鲁文安刚去撒了泡尿,上来就听说了这件奇事。站到边缘处一瞅,刚好看见了他的崽子消失在眼前。
其实看的不清晰,那个人骑在马上,已经走的远了,只能看见个巴掌大的背影。
可那一定是他的崽子回来了,他等了两年的崽子。
他飞奔下城楼要追出去,可惜他早已不是镇北将军的心腹大将,他只是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卒子。门口有人把他拦了下来:“恐是有诈,先别追出去。”
“滚你妈的”,死了好几年的重剑无锋,又重生在平城。
他落水之后丢了薛凌,他只能听别人说薛弋寒已死,又没赶上去救宋柏满门。他什么都来不及,只能沿着那条河岸,翻来覆去的找他的崽子。
薛凌不会浮水,他是知道的。可他没办法,他从春找到第二年盛夏,上百里河道沿岸尽数走了三四遍。
最后,又像条狗一样爬到了平城。他的崽子若还在,肯定回平城了,肯定会啊。
打倒了十来个拦着的人,鲁文安就赶紧追出了城。但门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接着就是两三日不眠不休,都没回城换马,看马体力不支就下来,自己走着,等马歇够又漫无目的的转。
只是,他什么也没遇见。甚至于,他去了当年找薛凌之时遇到狼群的地带。然而天寒地冻,连狼都没了。
他这个副将,丢了两个将军。
而薛凌,丢的是仅剩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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