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话说出口,我就已经后悔了,然则雷续之因此勃然大怒,再没给我解释的机会。”
想到当时情形,刘封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好在他行事还讲规矩,并没有拿我们如何,只是请我们同往乐乡,见证了雷宗主身故的现场。当时这件事情已经激起了城里百姓哗然一片,雷氏部曲也大规模的骚动,甚至有人当场刺臂出血,立誓雪恨的。雷续之在灵堂前号令全军集合、戴孝,并号称……号称他要的不是补偿,而是道义。”
刘备沉沉叹了口气。
他自己也素来是高举道义旗帜的,但这时候,他比任何人都烦这道义二字。皆因在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道义,出于利益的争执,还可以退让、划分和妥协,可一旦牵涉到了各人心中的道义,往往就是不死不休。
古人有云:“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为了这份道义,就连君父都可以放在一边……难道雷续之也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不,雷续之未必想要做到这个程度。雷远是聪明人,他不可能不明白孙刘联盟对左将军府的重要性。在这个时候,任何事都不能动摇孙刘联盟,同样也就不能触及孙夫人。别说庐江雷氏不行,刘备自己都不行。
但雷远又不得不如此。
早就听说了,近数十年来,灊山是无数流民、败兵、贼寇、亡命所聚集的渊薮。身在灊山之人,天然就缺乏对朝廷、对政权的尊重,甚至很多人还充满了仇恨。而要驾驭这群剽悍的部下,有些时候必须顺应他们的基本要求,甚至要表现的比他们在院落中央透气。
许多仆婢之类的人从他身边穿梭奔走,间或有人向他鞠躬。
他看到雷绪的小妻吴氏带着两个孩子站在房门边。两个孩子一个叫雷深的,已经是少年;另一个叫雷遐,大概十岁上下。看神情明显都哭过了,但又有些懵懂。
他抬手指了指那妇人和孩子。
樊宏立即上前一步:“小郎君?”
“胡闹,怎能让他们站在外头?”雷远道:“让他们都进去陪着吧。好生安置,莫要失礼。”
雷绪的治家之道似乎是有些问题的,所以当他离世,便有人试图用这种方式向自己示好吧。但雷远不会做欺凌孤儿寡母的事情,何况那两个孩子在血缘上确实是他的亲人。
雷深显然机敏些,一直关注着雷远这边。看到雷远向这边示意,忽然就蹬蹬地小步跑来,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
“见过兄长。”
雷远微微点头,端详着雷深,并不说话。
这少年的面貌比雷远满了门外的街道,他们默然等待着,寂静肃杀之气贯穿全场。雷远静静地注视着他们,好像看到了一头头被逼迫到绝路的野兽。
这些人都是庐江雷氏真正的骨干,是悲喜慷慨、轻身重义的勇士,是以主君之耻为己身之耻、毅然奋发而欲雪耻的壮士。雷远相信,哪怕现在自己一声令下,要求他们向公安城发动决死进攻,他们也会立即行动,毫不迟疑。
将士们注视着雷远,等待着他的命令。
经过了一夜,冷静和理智已经回到了雷远的身上,但愤怒依然像烈焰在灼烧着,并未熄灭。他甚至想到了,某种角度来说,正是自己在灊山中血腥排除了诸多反对者,力主前来荆州依附于刘备,才造成了现在这样的结果。这使他感到强烈的愧疚。而愧疚又加剧了愤怒,促使他下定决心做一些事,来逼迫有些人低头。
他也深信,自己有这样的力量,能够做得到自己想做的事!
雷远深深吸气,深深吐气。
正要向将士们说些什么,忽有一骑从城外奔来。
奔到近处,骑士纵身下马禀报:“启禀小郎君,从公安城方向,有一行数人前来吊孝。为首者,自称乃是军师中郎将诸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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