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一点,他真想立即去那秘境中瞧瞧,看能不能找到有关这头盔来历的记载。可知道明天要做的事极为要紧,今晚非得先睡好不可,便强迫自己将头盔搁在一旁、灭了灯,又等了十几息的功夫才慢慢入睡。
一觉醒来天还未亮,他掀开孟培永那机括钟匣的盖子一瞧,才是凌晨五时许,但这样一算,也睡了六个钟头了。李伯辰心里有事,如此困意全无,便起身将衣裳穿了。不想去院中打水将方耋惊醒,索性穿了残甲、顶了头盔、佩了刀,从墙头翻出院外。
这时四周还是黑蒙蒙的一片,但往天边看,能瞧见月亮已快要落下了。地平线附近环绕着一片片的云,上边被月光镀成银色,下边和暗沉的大地接在一处,就像有人涂抹出来的壁画。
空气是微凉的,吸入鼻腔,有浓重的新草香气。李伯辰微微吐出一口白雾,只觉精神百倍,又莫名有种畅快感。这感觉在离璋城的时候有过,如今又回来了。
他想,或许是这些天被诸事缠身,一切都得细细思量。今天做贼一般夤夜出行,也可算是“跳脱”出来了,心境自然不同。
他下了坡,在田野中奔行,觉得自己成了一匹马——可惜他的那匹白马这几天一直被圈在马厩里,得空也该叫它这样跑跑。人得想许多事,但牲口不用,仅从这一点来说,做马比做人可快活多了。
他到了草甸中,并未觉察到结界的存在,料想该是昨天隋不休将阵往北挪了。但这么一个神异的阵法,他一个人、一天就成事了么?那等隋无咎到了,这阵法也就没法倚仗了——
他想到此处,忍不住低叹口气,心道我怎么又烦起这些来了。罢了,今天我还是什么都别再想了,只记着我晋境这回事好了!
行至山口处,天稍微亮了一些,他瞧见地上有丝丝缕缕的蒙蒙雾气。雾气汇聚到秘境入口处,竟又被无形之力吸引上去,在半空中缠成了一道“门”。他微微一愣,意识到这不是雾,而该是地气!
他从前要看地气,得阴灵离体才行,可如今却用肉眼瞧见了,该是那头盔的作用。怪不得朱厚这人修为算不得高明,却能开秘境、又能在阵法上弄个缺口出来。
他便踏入秘境之中,觉得眼前微微一亮。周遭景物似乎没怎么变,但身旁的小河又变得如那天晚上一般水势汹汹了。一路前行过去,并未遇着什么妖物。等走到那天遇着老妇那处时,又留心看了看,却不见踪影。
他行至那座小山下,看到河中仍满是青荇,还有蒙蒙地气缠绕其中。便心念一动,试着像此前在山上那样拨了拨。雾气随即往四周散去,一张又一张脸翻过来,也游到一旁了。
李伯辰攒足力气纵身一跃,蹿出两三丈,落到水里,一触着河底,又跃了出来,已到对岸。沿路上山,先走到中间的塔楼一层,瞧见地上还像那夜一样散乱着典籍,便松了口气——朱厚并未将它们都毁了去。只是放在案上一本书少了许多页,他觉着或许是被朱厚撕去擦屁股了。
这时候朝阳初升,屋中也亮堂起来。李伯辰巡视一番,觉得此地暂没什么危险,便将甲卸下晾在地上,又将外衣脱去拧了把水,再穿上。
等手也晾干,便先将屋中散落的典籍归拢到一处,再在案前细看。
他目测这塔该有四到五层,也许上面的藏书更多。今日,先找找有没有自己能用得上的。
他花半个时辰的功夫将一层这六十多本书都粗略了浏览一遍。其中大部分是讲修行的入门常识的,比自己所学的尤为精细一些,但此时无用。另一小部分则是大略讲六脉术法的各种特点,可没有具体修行的咒诀,算是“理论性的研究”,李伯辰便也跳过。
如此看这一层没有自己要找的,他就按着刀从正厅西侧的一道楼梯上了二层。
二层比一层的空间要小些,但藏书却多太多了——这塔是个八宝玲珑塔,二层的七面墙上就都是书架子,粗略一看,足有近千本。李伯辰心里一阵发虚,暗道这要查到什么时候去?但走近细瞧,发现每一面墙边的书架上都钉有铜牌,标注了此面属哪类。再具体到每一行,也都有铜牌标注。
他松了口气,略过些修行法、道德论、文学百家之类的典籍,目光落在余下两面架子上。这两面架上的书都不多,寥寥数十本而已,一面是“道人注”,一面是“规方圆”。
规方圆该是说雷云洞天中的清规戒律、以及对此的注释引申,但“道人注”这东西李伯辰却头一次听说,便随手取了一本,走到窗边翻开看。
这么一瞧,发现这本书他看起来有些吃力。所用的文字该是“古格体”,与他来处的文言文类似,但更加艰深晦涩。他皱了皱眉,打算再扫几眼,要是实在无法理解,就放下换别的。
可只吃力地读了三四行,便愣了愣,眉头又皱得更紧了些,打起精神凑近认真看了。
这么一看,就足足用了两个时辰的功夫才将这本三十多页的小册子读完。
李伯辰所读到的这些,如果用寻常人都能听懂的说法讲出来的话,便大概是——
“……我常常面对神霄连连叹息、诘问自己:上古的天地刚刚分开的时候,有能力与德行的修士并不畏惧用‘魔’来考验自己的本领,为何到了今日却人人谈魔色变,好像林中的草雀见到了天上的雄鹰呢?这难道不该被看做是我们道行日衰、气运渐薄的征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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