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这句话他们时常听说,可今日才算是切身感受。
一群人年纪虽小,但都是公侯府里长大的。
秽烂之地,人心难测,自是能听出弦外之音。
今日这件事,要是抓着“窥探禁宫、僭越大逆”的罪名,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受牵连。
但皇帝把这群人抓过来,跪在金水桥前一排,半天就说出了这么个理由。
就这?
如此一来,在场的人哪一个还不清楚?
这是准备从轻发落。
既是说怕失火、怕踩踏,那显然就可以说这些人年轻,不懂事,不知深浅。
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还没发生。
年轻人嘛,办事孟浪,算得什么事?
唯独什邡侯之子,事情还不清楚之前,就先跳出来撇清关系,日后在圈子里也别想混下去了。
若早知是这样的罪名,无论如何也不会跳出来的。
刘钰听皇帝这么一说,心下一松。
没给安一个窥探禁宫的罪名,那看起来这皇帝还不是那么混蛋,只是不知道日后这东西会不会被禁?
不那么混蛋,距离开明,相差甚远,这一点刘钰还分得清。
一旁的田平听完这话,却是抓住了机会,顺棍而上,连忙道:“陛下,我等知罪了。坊间言,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我等年纪轻轻,想的太少,远不如陛下所忧所虑之深、之远。若非陛下提点,我等哪里能想到?”
“国策云:亡羊而补牢,犹未晚也。然终究不如陛下,未曾亡羊,便先补牢。此诗所以言: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陛下洞悉明鉴,我等万万不及。”
这马屁拍的,从战国策拍到了诗经,刘钰心中大呼专业。
李淦平日里马屁不知道见了多少,刘钰心里可以称赞一句专业,李淦听来也就不及格的水平,尚需历练。
只是他今日心情大好,并不准备惩处这些人,有了这种心态,田平的马屁也就堪堪将就。
他见田平和刘钰跪在一起,都在最前排,知道这是和刘钰一起“飞升”的齐国公之子田平。
也知道那本西洋诸国略考里此人也有一份功劳,便笑道:“你倒是和那刘钰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若是今日出了事,你也有大罪。倒是听齐国公说起,你骑不得马、放不得铳,听到鞭炮声就吓得往被子连钻,怎么今日倒有胆子飞到天上?”
田平确信自己听到了皇帝的笑声,心下之前的种种不安,瞬间云散烟消,放松下来。
本想着今日可能要舍命陪君子,和刘钰一起受罚。
现在看来,皇帝心情不错,很可能不但不罚,竟是要赏?
最起码皇帝居然听过自己的名字,还知道自己的缺点,虽然是拿缺点开玩笑。
可这已经不是春秋里开臣子玩笑就要弑君的时代了,田平心想,陛下拿缺点开玩笑,那是瞧得起自己。
于是顺着皇帝的话道:“刘钰邀我飞升,他言西夷亦无人行此手段,我二人便是天下第一个飞升天上的人。情怀激荡之下,也就忘了害怕。便想着日后此物传出国外,西洋人飞升时候,免不得要想此物源于我天朝,大有光彩。”
这话里颇有一些天朝上国的心态,李淦本来被传教士的事憋了一肚子火,听田平这么一说,竟是开怀大笑。
笑声爽朗,许久才停,又将目光转到了跪在地上许久的刘钰。
“听闻,你是忧思边疆战事,才借孔明之故智,做出此物?既是如此,亦算有心了,勋贵子弟,当一心为国,这是极好的。只是,此物纵然有用,自有工匠去做。朕听闻你在武德宫里,各科皆为上等,多把心思放在学问上,日后才可为国尽力。”
这是极大的夸奖。
旁边一起的人均想,守常兄这是撞了大运了,不但无过,看样子竟是简在帝心了。
日后怕不是前途无量,翼国公家里这是又要出个人物了?
虽然武德宫里若能入上舍,评上上,那是堪称魁首,与状元同级的。
可刘钰此时终究只是个内舍生员,竟能入得陛下法眼,还去打听了成绩,这其中的意味可是大大不同。
尤其是那句“日后才可为国尽力”,这是一句极为难得的勉励啊。
同样的话,从皇帝嘴里蹦出来,那意义可是大不一样的。
众人心里多有艳羡、嫉妒。
唯独刘钰听了这话,心里略有些不爽。
心说到头来还是“樊迟问稼、子曰小人哉”的那一套?
今天这事既然没有大问题,也都走到这一步了,刘钰狠下心,回道:“陛下,我闻蒙元时候,西域人阿老瓦丁,善铸炮,乃封万户。工匠亦可封侯。”
“蒙元虽胡朝,然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此事亦可为鉴。”
“兵书、礼仪、大义,自有大用。然纵算卫霍复生、孙白重现,以秦汉之兵器,又岂能敌得过如今火炮大铳?”
“我以为,发明火铳火药之人,其功不下卫霍。此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史书竟然无名,实在可惜可叹。”
“若卫霍复生、孙白重现,以如今火铳、火炮,精熟之后,一样可以纵横天下。”
“此前明徐光启所以言:会通中西,以求超胜。我以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师夷长技以制夷,如此国运方可昌盛久远。”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如明镜一般。
心想若是如此,国运自是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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