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七月十九号,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庄凡心突然发布了一张图片。
那是一幅横版的油画,像达芬奇《最后的晚餐》一样,一片花园里,十二个孩子坐在长桌前,表情呆滞木讷,桌上的饮料打翻着,糕点涂着黑色的酱料,桌布垂下的一角被恶犬狠狠叼着。每一枝鲜花都垂着头,草坪露出棕色的泥土,像一片冒着臭气的沼泽。
留言里,许多人直言讨厌这幅画,有人问,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庄凡心只回复了那一条,他说,这他妈是我的生活。
又是半个多月的空白,顾拙言推算时间,庄凡心应该在住院治疗了。
这次庄凡心发了那句“我想死掉”。自那之后,他的每一篇日记都在凌晨三至五点更新,再没有关于画、艺术、珠宝设计的任何内容,留言由赞美更迭为指责,他的关注者也减少了一大半。
“下雨了,很冷,我趴在被子里不敢动弹。医生今天给我做练习,落下一支笔,我偷偷藏起来在水果上画画,画得那么歪,真奇怪,我四岁画画时手就很稳了。”
“我假装睡觉,等老爸回去再睁开眼睛,我好像什么都不会了,只擅长假装睡觉,可是很烦,我不想假装,我想真的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又到圣诞节了,外面一定很热闹,但是这里没有人说圣诞快乐,因为这里没有快乐的人。我溜出病房跑去花园,在墙角躲着,那儿只有一盏灯,很暗,护士找到我的时候拼命哄我回去。我不能走啊,我在等人,我一整天没有吃东西,想吃他给我的生日蛋糕……我被送回病房,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去哪里念书了,不知道是否和以前一样用功,我经常想,怎么那么爱学习啊,有时候忙着做题都不看我一眼,可有时候上课却不听讲,总盯着我看,我都知道。”
“割腕自杀,失败。”
“他放寒假了吧,过年会不会长胖一点?长高了吗?今天医生鼓励我许个新年愿望,看得出来他没期待我会配合,但是我认真地许了。我希望顾拙言平安快乐,认识一个更好的男孩儿,优秀健康热情真诚,全心全意地爱他。再不是我,我充满了药味儿,带着疤,整宿不睡觉,我一点都不配了,我是个可怜的混蛋。”
“重度抑郁的边缘,我并不关心医生的诊断,我只想他,能想一整天,睡一觉又想一整天。”
……
视线变得朦胧,顾拙言伸手擦拭显示器,仍不见好,才发觉是他眼中的雾。庄凡心曾在无数个黑夜敲下这些字句,瑟缩着,用那双画画的手。
“王阿姨又来看我了,她给我看手相,说我的生命线很长,一定会康复出院的。我不太相信,我已经习惯这里了,出去也没什么想做的。然后是事业线,她说不太顺利,说明搞艺术的人工作不那么稳定。这倒是很对,老爸就是这样。最后是爱情线,她说有个大分叉,但波折之后一定会爱情美满。我彻底不相信她了。”
“王阿姨的话总是干扰我,我很烦,想吃薯片,难得有想吃的东西,老妈买了好几包放在柜子里,让我想吃就吃一点。我一口气吃了四大包,上颚和舌头磨破了,撑得打滚儿,但这种疯狂吃东西的感觉能让我暂时忘记痛苦。”
“王阿姨送我一只平安符,我被她感染得迷信了,我也想叠,像女孩儿给男孩儿叠千纸鹤一样,我想叠给顾拙言。”
“爸妈说我好起来的话,可以回国和顾拙言见面,我怀疑在做梦。”
“两天没有合眼,问了许多人,不是在做梦。”
“很不真实……我想变好。”
“从今天开始计时,我会有真正复活的那一天吗?”
……
顾拙言握拳撑着额头,一篇篇读完,五脏六腑都要绞碎了,合住电脑,他从客厅走回卧室,一步步像远渡重洋翻山越岭,迈得艰难且沉重。
床上,庄凡心侧躺成一弯,呼吸均匀,摘掉旧表的手腕搭在枕头上。顾拙言掀被躺进去和庄凡心面对面,只数秒,庄凡心便迷糊地挨过来,寻找尘埃落定的归宿。
顾拙言收拢双臂,托住这一片浮萍。
距秀展上事件曝光仅过去一天,却仿佛经历了半辈子的变故,一早,顾拙言很居家地起床做早饭,给庄凡心早安吻,对看到博客的事只字未提。
吐司香脆,庄凡心拿着一角却心不在焉,频频偷瞄旁边的手机,顾拙言关注着他,说:“别急,我让他们八点回信儿,还差五分钟。”
庄凡心改成瞄钟表,像着急下课的学生,五分钟一过,手机准时响了,顾拙言按下免提:“喂?怎么样?”
“顾先生,”里面说,“原来的工作室七年前搬迁了,昨晚找到,但已经不是当年的老板,现在的老板是以前的学徒,他认得工作室的袋子。”
顾拙言道:“扫描图呢,每一张写着编号,开头字母有个z,什么意思?”
对方回答:“我问了,z是因为当年的老师傅姓周,他负责的单所以以此标记。那位老师傅查到在一家养老院,上午和他家人联系,需要家属陪同才能见到他。”
“好,抓紧。”顾拙言想了想,“问工作室老板有没有保存这些年的账目,当时结算的票据什么的,能找就尽量找。”
忽然响起齐楠的声音:“那些够呛!”
庄凡心俯身:“同桌?”
“哎,是我,我带路。”齐楠说,“别着急,下午等我电话!”
通话结束,目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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