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咦,你的地盘你问我?」母亲用肘捣了捣我的肋骨,仰脸问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每次母亲外出时总会散发出一种活泼的气息,或者说淘气、可爱,和家里面那个温柔娴淑、严肃认真的老妈子迥然不同。我微侧脸就看到她晶莹的耳垂、雪白的脖颈,以及丰隆的胸部曲线,不由一阵心慌意乱。
陆续进了几家饭店都是人满为患,不知不觉我和母亲沿着大学城的蜿蜒小径一直走到了镇上。镇政府对面有家驴肉馆不错,这时人也不多,我们便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老板娘忙来招呼,夸我从哪儿拐来个漂亮姐姐。母亲在一旁直乐,也不戳破。最后点了个招牌菜秘制酱驴肉、凉拌腐竹,叫了一大一小驴肉炝锅面。
「这么熟,经常在这儿吃啊?」母亲递来一包心相印。她不知什么时候做了素色指甲,亮晶晶的。
「啊,偶尔吧,琴房离这儿挺近。」我这才得空仔细打量母亲。她上身穿着一件米色开叉针织长衫,小v领,露出一截修长粉颈。下身是一条浅灰条纹休闲裤,小喇叭开口,蓬松地覆在脚面上。
母亲是典型的溜肩细腰宽丰臀,上身短下身长,成衣——特别是裤装很不好买,不是腰粗就是胯窄,这么多年来她的大部分衣服都在卢氏定做。
平海卢氏是一家历史悠久的祖传手工老店,在邻近几个县市小有名气,追本溯源的话能够到乾隆爷年间。50年代合作化之后一度销声匿迹,80年代初重新开张,火过一段时间,步入90年代中后期生意就越发惨淡了。谁知这两年成衣定制反倒颇受青睐,卢氏手工坊的名头伴着新世纪的曙光再度熠熠生辉。扯这么多,我想说的其实是,母亲这条裤子应该就是卢氏出品。
「咦,你发什么愣?」母亲歪头看了看桌下的脚,狐疑地跺了跺,继续说,「你说你不多看几本书,整天搞这些没用的算怎么回事?」
「哎呦,又来了。」
「唉——上次不是说好要带那小什么让妈瞅瞅么,怎么没见人呢?」
「她啊,有课。」
「你就骗我这老太婆吧,啊?星期六上什么课?」
「真有课,混蛋老师多了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实话实说,我们今天就有节民法课,不过一多半都逃课看球去了。
「我还真不知道,你倒给我说说老师有多坏啊。」母亲哼了一声,撅撅嘴:「叫什么她?」
「陈瑶啊,说过多少次了。」
「哎呦呦,这就不耐烦了?这媳妇还没娶呢,就要把老娘一脚蹬开啊。」母亲挑挑眉,隔着桌子把脸凑过来,一副仔细打量我的样子。那么近,我能看到她额头上的点点香汗,连挺翘的睫毛都瞧得根根分明。那双熟悉的桃花眼春水微恙,眼周泛起醉人的红晕,浓密英挺的一字眉轻轻锁起,戏谑地轻扬着,琼鼻小巧多肉,微微翘起,丰润饱满的双唇——这么多年来,它们像是一成未变。母亲化了点淡妆,皮肤依旧白皙紧致,丰腴的鹅蛋脸上泛着柔美的光泽。不知是腮红还是天热,她俏脸红彤彤的,让我心里猛然一跳。
我想说点什么俏皮话,却一时没了词儿,只能抹抹鼻子,向后压了压椅背。几缕阳光扫过,能清楚地看到空气中的浮尘。
「哈哈哈,你呀你。」母亲笑了出来,向后撤回了脸。在阳光照耀下,她眼角浮起几缕鱼尾纹。母亲今年42岁了,毕竟。
我不由自主地掏出烟,刚衔上,被一只小手飞快夺了去。
「抽抽抽,就知道抽,啥时候变成你爸了?没收。」一同消失的还有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母亲板着脸把它们收进手袋,两手翻飞间右手腕折射出几道金属亮光。
那是一块东方双狮表,我去年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说来惭愧,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打75折,1800多,用去了大半奖学金。这件事令父亲很郁闷,每次看到表都忍不住要说我偏心,只认妈不认爹。我只能在母亲得意的笑声中点头如捣蒜:「等下次,下次发奖学金一定补上!」
这时驴肉上来了。我递给母亲筷子。老板娘冲我眨了眨眼,弄得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母亲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片,放到嘴里细细品味一番,说:「哎呦,不错啊,快赶上你姥爷整的了。」我俩齐声大笑,引得众人侧目。
姥爷是国家一级琴师,弹板琴,年轻时也工过小生,刚退休那几年闲不住,心血来潮学人炸起了驴肉丸。老实说,味道还不错,生意也兴隆。第二年,他就自信心膨胀,压了半只整驴的酱驴肉,结果亲朋好友、街坊邻居每家都收到了小半盆黑乎乎的块状物。这成了姥爷最大的笑话,逢年过节都要被人提起。表姐更是发明了一个成语:对驴弹琴。
说起来,母亲能搞评剧艺术团全赖姥爷姥姥在业界积累的人脉。这次到平阳就是为了商讨接手莜金燕评剧学校的事。
莜金燕是南花派评剧大师花岳翎的关门弟子,和曾姥爷曾姥姥是同门师兄妹,姥爷得管她叫师叔。评剧学校在八九十年代曾经十分红火,穷人子弟,先天条件好的,都会送到炉子里炼炼。一是不花钱,二是成才快,三是相对于竞争激烈的普通教育,学戏曲也不失为一条出路。但这一切都成了过往。时代日新月异,在现代流行文化的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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