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排讲座顺序是按着在职时的官职顺序来排的:方提学虽是七品御史,却位卑权重,在京三品大员也要在他面前折腰的,自然无人敢排在他面前;之后便是曾任五品吏部郎中,却早早抛下实权清贵之职,回乡作了一位讲学名士的张郎中;在湖州知府任上告老致仕的王大人;最后才是见任六品通判的桓凌。
张郎中自己开书院授课,讲学经验丰富,并不讲理学,而是讲跟考试有关的基础理论——立国百四十年来,《大学》《中庸》题都出得差不多了,考题最可能出自《论语》《孟子》,而《论语》又是记录孔子言行之书,更可能出题,他便摘了一段“八佾”来讲。
而王知府是做了多年亲民官的,以实务为先,讲的是朱子传人陈淳的《北溪字义》。
陈淳讲“力行为主,致知副之”,较之朱子的说法更合他的心意。不过之前方提学讲了“知行相须”,他不能再接着讲知行,便讲了《北溪字义》中的“敬”。
朱子讲“居敬穷理”,他便从这个“敬”字讲起,给台下众生讲如何持敬修心:无事时心平气静,不神游外物,有事时则心中只装这一件事,不要被第二件、第三件动摇。
虽然跟考试无关,也不是教材主编朱子本人的思想,宋时还是很认真地听了——这个持敬工夫对拖延症也很有用啊。要是真能做到专心一事,不被闲书、杂事、门外卖东西、打球的声音打搅,学习效率肯定能提高不少!
回来写个座佑铭贴墙上。
王知府讲学终了,台下众人照例起身致谢,然后研究该向他提什么问题。宋时飞快地写了一个中庸题折起来,便注目眼前座席,一眼不眨地看着桓凌朝台上走去。
终于轮到他师兄讲课了。
他亲师兄,学问特别好,能考全国前十的!
他的腰板儿悄悄挺直了几分,抖擞精神、抓紧毛笔,只等着记下他整场讲座内容。
作者有话要说:参考
评《诠释与构建——陈淳与朱子学》熊循庆
北溪字义宋陈淳
朱熹与王阳明知行关系比较张慧霞
再谈朱熹的知行观傅小凡
第48章
桓凌坐到讲席上,先看了一眼台下。
从高台上看下面,便见黑压压一片头巾铺向远方,众举子、生员的小动作一览无余:写题目的、与同伴讨论的、找人抄记方才讲学内容的、喝水的、吃果品点心的、无所事事呆坐在位子上的……
他从前给宋时讲学,都是两人并排坐在桌前,面前摊着书讲,今日倒是头一回高坐台上给人讲课,感觉十分新鲜。
若是回头在后衙里布置个略高的讲台、下面安一方桌椅,让时官儿在下头念书,他在上头盯着他讲课,却不知是什么感觉?
桓凌想得心动,目光从那片学子身上收回来,越过宋县令落到他身后的宋时身上,要看看他在做什么——
他什么也没干,正仰着脸看向台上,满含骄傲和期许地看着他。
当初他考中了举人试时,宋时就这样看着他,用一种长辈点评似的神气对他父母说:“明年春闱,师兄必定能点中进士,与老师一样做个清廉忠直、铁骨铮铮的御史。”
可惜他没能参加转年春闱,父亲就已因急病过世。再之后母亲也因忧思过度,悒悒而亡,宋家世伯又远到这边陲为官……直到这么多年后,他才又见着了宋时这样为他骄傲的神情。
他得讲得更好些,别叫前几位讲师压住,好叫他师弟还能这样自豪地向别人夸他。
桓凌垂眸微笑,朗声道:“本官今日要讲的是孟子·离娄上中的淳于髡一节。”也就是后世流传最广,最常被人引来发议的“嫂溺援之以手”一节。
他讲孟子,也和那位张郎中一样,就是为了给考生们做个考前辅导。
考试时虽以四书五经并列,可四书才是人人必修必考的基础,五经则是选修,单讲一经,其他经科的学生便受不到益。所以从方提学开头,四位老师不是讲朱子一脉的理学就是讲四书,皆是考试能用到的知识。
《孟子》七篇共三万四千余字,是四书中最长的一本,故而也是最容易出题的一本,随便截一句甚至一节就是道大题——不像《大学》《中庸》,因考得太多,已经到了省试会试这样的大考都得出截搭题的地步了。
而“淳于髡”这一节句句经典,讲的是读书人该恪守正道的道理,实在有值得考的地方——便是不考,读书人也该用心揣摩遵行孟子之言,庶几不负读书人济天下之志。
他便先从字词讲起:“淳于髡,是齐国辩士……”
淳于髡正是齐威王“一鸣惊人”故事中,劝威王振作的另一位主角。他自俳优出身,能言善辩,曾在楚征伐齐国时到赵国借兵退齐,又屡劝威王勤力王事,被威王拜为政卿。他的事迹记在《史记·滑稽列传中》,在桓凌看来,是读书人就都该知道,所以介绍淳于髡的身份时,并不提他在齐国的官职,而是单点出他“辩士”的身份。
因是辩士,故擅长用布设陷阱,巧用隐喻申自己的道理,辩得人哑口无言,只能屈从他的说法。
于此节中,淳于髡先与孟子论“男女授受不亲”“嫂溺援之以手”两条。这两件事看似只是礼法之争,实则是淳于髡设下的论辩陷阱——
在孟子说出“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之后,他便就着这个“权”字紧逼孟子,指出当时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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