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弁袭君眉头不曾松开半分,她又慢吞吞地补充说:“我已用八品神通替他续脉清血,不过他受创太深,要想自由行走还难得很。”
弁袭君拂了拂衣袖,站起身来:“我去看看他。”
“啊呀,又不会跑了,急什么?”步香尘在身后笑道,扶案站定,却也跟了上去。
踏入内寝,弁袭君疾步行至床畔,触目瞬间,身形略略一顿。他望着杜舞雩静默面容,眼睫低垂,只是一动不动。步香尘看他的手指微颤,似想触碰杜舞雩眉目,犹豫片刻又死死攥紧,把那指节都捏得青白,也就开口笑说:“怕什么,他不是晕着么?“
弁袭君不答,侧过脸问:“他为何仍不苏醒?”
步香尘捏着自己的手指,随意思考着:“要么是受伤太重,不能苏醒,”饱含深意的视线扫过杜舞雩毫无表情的面孔,双眼眨了眨,浮出盈盈的笑,“要么是某些原因,不愿苏醒。”
弁袭君的脸色变了变,一时惨淡,过许久才逸出低微叹息。步香尘眼眸微闪,忽然说:“也许是之前经脉受损,造成闭气现象,才会迟迟昏睡。”她有些狡黠地眯了眯眼,“江湖中有异法可对此诊治,就是要麻烦你做点牺牲……”
在她轻盈的话语中,不声不吭躺在床上的杜舞雩似觉不详,手指微颤了颤。他周身紧绷,胸中传来微妙而焦虑的鼓噪,勉力克制的同时,额上亦不由沁出冷汗。
杜舞雩锁紧牙关,通体僵硬,只听见头顶弁袭君发问:“是什么?”
那慵懒女音便扬声说:“交合渡……”
“阿嚏——”
言论一时被打断,步香尘讶然道:“圣裁者?”
弁袭君脸色苍白:“不是我……”
那自然也不会是步香尘。还能有谁?两人对视一眼,忽然看向床上并无动弹的身躯,在灼灼目光凝视之下,杜舞雩暗暗抽了口气,房中浓郁馨香缠绕不散,一时冲涌入腹,他只觉鼻尖一阵麻痒,再难忍受,有所反应之前,又是重重打了个喷嚏。
第九章「九」
苦境江湖彬彬济济,珠流璧转间存有诸多雅话,诸多佳句。曾有一名集境访客,感叹之余道出名言:“人生到处从容啊!”他生性洒脱,不拘礼节,遇事自然能一派潇洒fēng_liú,乐得自在。
然而能到他这般境界,放眼四境也再挑不出几个。何况世事难料,总有令人不堪招架的事情,等它猝不及防撞上头来,又有哪位先知能指点迷途之人,如此景况,应当怎样从容应对?
只得是一派焦头烂额,求天告地,若真有逆海崇帆口中仁爱智慧的神明,面对这般情形,也必然要觉得尴尬吧。
死寂。
周身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无人说话,无人走动,连吐息的声音都显得微不可闻。只有胸腔中传来剧烈的鼓噪,一声一声,在传达时间的消逝,和情绪的波动。
在这片难捱的沉默中,杜舞雩终于慢慢睁开了眼。
视线汇聚,三个人,三双眼,面面相觑。
饶有兴味的,无比震惊的,和……心如死灰的。
对峙片刻,幽梦楼主人不愧饱经历练,率先开口,以手掩唇说道:“啊呀,正说着就醒了。”
她声音脆亮,一旁弁袭君却似未觉,毫无动作。步香尘瞥他一眼,心下明了,四下张望几番,忽然提了裙摆,后退数步。
杜舞雩见她一步一步,退出房间,直到她身影在屋内彻底消失,方自外头传来明快的声音:“我先离开,你们聊。”
弁袭君看了看杜舞雩,忽然也开始后退。
杜舞雩咽了咽喉咙,艰难地说道:“弁袭君?”
却见对方身体滞了滞,又陡然一震,竟似受惊的水鸟,直直向后滑出数尺有余。
“一剑,风徽……”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逆海崇帆的圣裁者素来长于辞令,此时却像个初学言语的小孩子,说得磕磕绊绊,不甚清晰,“你刚刚转醒,需要休息,我也不打扰你……”
语罢,也不看杜舞雩面上神情,匆匆转过身去。步履起初僵硬,又逐渐急迫,最后竟是夺门而出。
“弁袭君!”杜舞雩下意识道,挣扎欲起,又觉伤处一痛,栽倒了回去。
只听弁袭君脚步汲汲皇皇,一连奔出数丈远,方是消失。留下还躺在床上的人,睁眼看着头顶绣的大团合欢花,不知望了许久,才不忍地闭了双眼,心中惟觉一片凄风苦雨。
这可,如何是好……
正是恛惶错乱之际,不觉暗香盈盈,由远而近,是步香尘走了回来。衣袖掩着下颔,饱满嘴唇微微上挑,面上仍是笑颜不改。
“他走了。”杜舞雩也不看她,侧过脸去。
“我看见了。”步香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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