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子没带太多的衣物用品,只是拎着来这儿时候带着的、还算崭新的深灰布袋子,他拿了秦妈给的干粮,又不好推辞江菱月赠送的不少的路费,他站在冰冷的雨下头,叫了洋车,走之前还说;“我很快就回来了,重活儿留着我回来再做。”
“你路上当心。”江菱月嘱咐他。
秦妈挺了挺再难以平整的腰背,她眨着那双混沌的鱼眼,说:“看看乡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早点儿说上一个……帮我带点儿麻,回来了捻绳,给先生绱鞋子。”
“哎。”轮子应她。
雨小了,又开始挤泪儿似的,滴滴答答,风可能要吹散当空的黑云,因此忽然更加迅疾了;轮子在洋车上,他有些紧张地观看城市的街边风景,他看着了路边上明镜儿似的水洼,秋天里,一切要往苍老里去了,可又仿佛一切都是新鲜着的,就如同他第一次来琼城时看到的一样。
盛星回来了,带着李渐宽,他一进门,顾不上说话,就将那瑟缩着的小孩儿,放在榻上,嘴上还在喊;“轮子……”
“怎么了!”江菱月一摸盛星半边儿的衣裳,才察觉是湿透的,他着急,连询问起来都像是责备。
“轮子!”盛星还在叫喊着。
李渐宽就那样,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坐姿,冷得浑身都在抖,他伸手了,想寻人抱他,然后,又不假思索地张着喉咙,嘶声哭起来了。
江菱月手捂着盛星冰冷的脸,说:“轮子他不在,他舅舅死了,就着急回去,已经走了……你干嘛?怎么淋成这样儿。”
“你帮我去拿柜里厚的被子来,我得给渐宽洗个澡,他家里出事了,李太太就托我照看着,也许要常住在这儿了,”从李家抱着李渐宽起,盛星就慌忙又警惕,他又往外走,着急地喊着,“秦妈!你熬姜汤,多熬一些,我喝一些,孩子也得喝。”
“你自个儿先换衣裳去,孩子我来弄,你别病了。”江菱月焦急,攥起了盛星湿冷的手指,往自己手心里握,他从衣服架子上扯了件厚的大衣,给盛星披着。
盛星嘱咐:“小心点儿你的胳膊。”
“早好了。”
他们那么从容契合,忽然像是生活了许久的夫妻,江菱月从别的房里拿了厚被,又把李渐宽安顿到床上去;江菱月眼看着孩童止不住的哭,站在床边儿上,手足无措。
盛星换好了长袍和夹棉的马褂儿,捧着碗直灌姜汤,他冻久的耳朵泛着花朵模样的红色,扫在眉上的头发乌黑,他似乎可以温柔了几分,过来,坐在床边儿上,握住了李渐宽的小手。
“去厨房拿吃的吧,轮子又不在;这孩子太皮了,我得看着他点儿。”盛星仰起脸看着江菱月,抑制不住地鼻翼一抖,他闭上了通红的眼睛。
江菱月伸手,将他的脸揽住,走近了,往自己腹部靠,低声问:“怎么了?”
“李云换被杀了,所以李太太才让我带着渐宽走的。”
“他怎么会被杀?”
“因为革命……他是个读书的,可能是知道了什么新的东西,有新的想法了,就去做,听说是开会的时候,被枪击然后砍头,现在头还在他家里,找不见身子。”盛星的话语伴随李渐宽锐利的哭,太凄惨了,他动动嘴唇,将眼睛阖住,他抓着了江菱月的手,再说不出一个字了。
江菱月哀叹一声,又给盛星递手帕,他伸着还不太灵便的那只伤胳膊,将盛星的肩膀环抱住了。
李渐宽张嘴咳了几声,哭声低下去,他那样躺在被子里,无法安静,满身是新生的鲜活,他对自己的境况似懂非懂,眨着大眼看江菱月,然后,住了声音。
“你哄着他吧,看看能不能睡着,我把热水拎过去,你在那边先洗一洗,不然该着凉。”江菱月更顺着盛星了,他那些在军队中和江湖里练就的刺,忽然像是被热光包拢,骄傲不起来,他再不羁野气,也不会在此时不体贴,五湖园里的黑道,仿佛也根本和他没关。
盛星在忧心江菱月的胳膊,伸手,想扯着他,可没用,那人风一样,几步溜了;院儿里,秦妈正扯着声音,问:“姜汤还有多的,再喝不喝了?”
“不喝了,先让他吃饭吧。”江菱月在轻声答她。
雨几乎止住了,天快黑,却透出奇异的明朗色彩,风携着低温,将槐树叶子再掀落一些,天将晴好,也带着秋日仅有的懈怠,太阳被一团棉花一样的云朵包裹,慢悠悠晃进明朗处。
人在暗处。
盛星是颓废的,他又止不住因为情爱而获的痴呆,一抬眼,愣愣看着江菱月的眼睛。
“怎么了?快洗吧,要不要别的?我去拿。”江菱月又往香柏木的浴桶里添半瓢热水,他端站着,预备好了给盛星递要用的东西。
水面上漂浮着云一样密集的月季花,盛星的肩,是显露在脂玉下过分骨感的支架,正在水面上晃动起伏着,皮肤被热气熏成红色;他忽然就伸出胳膊去,预备牵江菱月的手,又几分黏腻,说:“死一个人真容易。”
正屋的电灯坏了,得明儿才叫人来修,于是只能使两盏很久没用的油灯来,是暗的,光映在水波里,闪着亮眼的黄。
“是啊,一个家就这么散了,”江菱月有很久,没这样安静看着盛星了,他恍惚,觉得两盏灯下是什么神圣的画作,正在久远厚重的纸上,讲一位角儿的故事,他慢悠悠,又说,“渐宽以后跟着咱们了?”
盛星忽然,有些讶异地抬头,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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