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味线被极速地拨弄,像是深秋风来,“哗啦啦”摇完一整树干枯的叶子;江菱月将视线往下,看着绘画了黄色雏菊的一组瓷作的碗盘。
“但是,”陈盘糯似乎在慎重地吸气,当他视线与抬起头来的江菱月相触,这才说,“江莲香和江二云可以说服你。”
他的话,仍旧是惯常的、淡然利落的语气,可一瞬间里,像是带上了纤薄锋利的刃,直刺得四处哀嚎。
陈盘糯看着江菱月的眼睛。
太静了,尺八再次发出凄厉悠长的乐声,江菱月坐着抬头,他紧绷着脸上每一寸肌肉,看似不慌张;他眼睛里带了杀气,和陈盘糯眼睛里的一样
没谁说话。
陈盘糯低头,从坐垫下头扯着什么东西,他轻咳两声,大概是换季有些风寒了;照片是被丢到江菱月眼前头来的,上头的屋里明亮,大约是陈岳敏在哪处的山庄别墅,穿着长袖长裤的江二云和江莲香,直直坐在沙发上。
许久没见,因此江菱月惊异于江莲香的眼深深凹进眉骨里,她那么瘦弱了,像是会随时塌掉。
“这样的确很没意思——”
“你误会了,江先生;陈先生只是在请她们度假,至于时间到底多长,要看你的表现了。”陈盘糯总那么亲切温和,但他习惯于仗势,因此眼光里掺着一些强势的恨,他太忠诚,快要忘却了自己。
江菱月站起来了,他再将相片扔回去,他觉得耳畔尺八的乐声像是磨刀。
“我知道意思了。”江菱月说。
陈盘糯的视线被透明的镜片切断,又往更远处延伸,他仍旧挂起一丝敷衍的笑,手按在了相片上头,说:“你得知道,他没有多么喜欢你的。”
江菱月拿了架子上的浅灰色大衣,没回答什么,而且,着急要走了。
“他在很多人的梦里。”
“抱歉,我没有梦见过……我愿意去柯钊身边,求你别杀她们。”江菱月忽然低下头来看陈盘糯,他那样直接,他屈服了,眼睛里是坚硬的妥协。
冬雨一样冰冷地讲话,可语气在哀求。
盛星登台了,不久前他揽着病里的渐宽,给他喂药、喂糖水;早早送来的花篮礼品,要将台前头堆满了,那些嬉笑着喝彩的太太小姐,都派人预备好了钱币和金子。
江菱月来了。
天儿冷,他穿着厚的大衣,里头是毛衫,并且,还背了只有长带子的皮包,皮鞋也是新式的……这些,大概只有那些愿意歌舞升平、亦或是在官府里混饭吃的公子哥儿们会穿,江菱月的额发有些飘散,轻轻拍打着眉毛,那样一笑,盛星觉得嘬了口滚烫的花雕。
“是什么吃的?”盛星一下台在房间里遇上他。
江菱月在等了,他买的很甜的柿子饼,还有些洋人铺子里的糕点,还带了瓶红酒来;他看着盛星的眼睛,说:“都是甜的。”
“不想吃甜的,”盛星笑意盈盈,往袋子里瞧着,嘴上没意义地嘀咕半句,他问,“你冷不冷?我不回去,你跟我去住宾馆?”
屋里状态上乱摆着粉盒珠花,盛星满脸明艳的粉白,全部情绪被色彩修饰得更动人外放,他由新找来的仆人伺候,将外头衣裳脱了。
江菱月嗓音有些哑,说:“我不住……我得走。”
“陈老板又使唤你干嘛?不是到了说好的休假的时候?”
“我——要去少帅那儿”
盛星穿着水衣子,他慢悠悠垂下眼帘,然后回了头,告诉身后理戏服的人:“郑三,先出去吧。”
江菱月在仔细注视新仆人,察觉他很高大,看着比轮子机灵老练太多了,人又稳重,干什么一丝不苟地。
郑三从外头掩上了门,窗半开着,寒风在往里尽情地窜,云很厚几层,在天顶上铺开了,很黑。
“干嘛回那儿?你是不是又惹祸了?”盛星用眼角瞥他,困惑里带着怕,他总忧心江菱月的安危。
“怎么会惹祸,是因为公事,大概就是过去帮忙,替陈老板还个人情,说不上多久,要是顺利,半年或者几个月,就能回来。”
“哦……有事儿要跟我说。”
盛星涂了脂粉的脸,往江菱月颊上贴,他忽然,有些痴缠,又有些动容,于是说话的语气都是柔软的;他在一张美艳的假面里头,爱得心慌。
一股猛烈的风,“吱呀”推开窗户,借着路灯光能看见树上乱织的、光秃秃的枝条。
“我拿了钱过来,你给孩子们买新鞋。”江菱月顺从盛星的怀抱,因此亦温柔地去蹭他的脸,然后,埋下脸将他抱紧了,用带笑的声音说着。
渐宽在睡,就在一旁的榻上,他小脸扑红。
江菱月走前没忘了关窗,他在别扭与醋意里,仍旧要把渐宽当宝贝照顾,即便他有些严厉鲁莽。
“要是不见好,给少帅那里打电话,我带他去城南看西医,别拖着。”江菱月要走了,他站在门边上,单肩背着皮包,他悄悄跟盛星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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