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菱月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他顾不上将留声机装箱,只看着柯钊,然后面无表情地摇头,说:“不用了,我怎么着都成,如果实在不可以的话,我还是回盛星那里。”
“不能总麻烦别人。”柯钊咬着牙,轻皱了一下眉毛。
“你是真没看出——”江菱月的情绪忽然有些冲动,他甚至往前头挪一小步,可话没说完便止住了,只得丧气着,要下楼去了,端着盛抹布的、黑色的圆盘子。
柯钊手上捧着书,他转过身去,只看见了门被从外头合上的最后一瞬,阳光透过玻璃进来,被窗框划成整齐的几块,他在思虑着江菱月说到一半的话,忽然,仿佛豁然开朗了,又再次搁浅进迷境里,他似乎有些难以表露的、欣喜的猜想。
江菱月不得已来了,他被他人挟持着自由与生命,因此不敢说一些想说的话,他终于从混天度日的无名小卒,成了一些厉害角色的牵绊。
这不是他的选择,可在他选择的那条路上,他忽然理解起盛星对尘世的避舍,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是对的。
院子靠近着柯钊的居所,是在一条还算繁华的街附近,天色暗了,冬日里的夕阳也像结了冰,正泛着有些陈厚的、凝固的红色。
汽车停了下来,江菱月进大门,经过了刻着孔雀的影壁。
风是寒凉的,轻飘飘滑动在脸颊上,江菱月的脸忽然就僵住了,屋里并没开什么灯,院儿当间埋着的,大约是一片葡萄藤;而正屋的门槛上,坐着个瘦削的妇人,她抬起头来,眯起眼在打量江菱月,然后,她忽然站了起来,一边哭喊着,一边跑向这边。
“姑姑。”江菱月肩上的皮包也掉了,他穿着厚的大衣,看着江二云忽然在他眼前的地上坐下。
“你来了……菱月,菱月……”她哭了,即便平日里是豁达又淡然的人,可这一秒钟,江二云的一切理性不在了,她抱住了江菱月的腿,像是寻见了什么依靠。
江菱月不懂柯钊怎么会知道自己真实的处境,他更讶异于一切都这样干脆妥当地摆在眼前,正屋的电灯亮了,有个高而且细瘦的人走出来,她短头发还有点湿,整整齐齐在耳边上梳着,轻启着嘴巴,喊了一声:“弟弟。”
江菱月想说很多,可他说不出什么,泪就在眼角里含着,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他哽咽半晌,只说出:“是莲香啊……”
红色的黄昏终于被墨一样的黑夜全部吞没了,天地仿佛混杂、融为一体,烫热的眼泪在冬夜里变得冰凉,可久别重逢的亲人们,心脏是热的,血也是。
琼城的冬漫长,总像是时间里一截儿华美的路。
雪在慢悠悠飘,盛星路过了店铺、舞厅和人群,他在喧闹的街道边儿上站着,穿着米白色的大衣,加一个手拎的、西式的皮包。
他头发是柔顺干净的,上头落着几粒顽皮的雪花,因为要寻觅,所以环顾着向后退,忽然,就撞到人了。
是江菱月。
“得看路。”他佯装着不高兴了,扳着盛星的肩膀提醒他,身上深色的大衣,配了那条盛星落在柯钊家里忘拿的围巾。
“怎么在这儿见?”盛星有些讨好地笑,眼睛弯着,像掺了醉人的甜酒,他又转一下圆眼睛,再问,“到底带我干什么?”
“不干什么。”
“疯了吧!”不知道怎的,盛星像是在对视时被江菱月的眼光灼烫到,他忽然,发出了很大的声音,可又慌张将后半句吞进喉咙里,模模糊糊说,“在下大雪……”
眼前头的雪花被灯光笼罩,因此不那么白了,忽然,有轻飘飘的一颗停在了江菱月弯翘的睫毛上。
盛星闹不清自己在看雪花还是在看他的眼睛,原本冷静的情绪,在一个忽如其来的相视里,像是添了火,温热起来了。
里边儿上走着先生太太们,走着少爷小姐们;还有拉车的倒票的,卖水卖花儿的,以及做宵夜包馄饨的挑子……可盛星眼里,这一切的人,和着好几种颜色的灯光,还有雪,都不见了。
成了一片斑斓的虚影。
他知道江菱月在笑,于是被感染,火将情绪持续加温,在此刻,已经涨满气泡,蔓延烫意;盛星也笑了,他闭眼的瞬间那样乖巧憨软,丝毫无防备,他胳膊搭上了江菱月的肩膀,寻见了对方的唇舌。
这是一场在雪里的,柔软缠绵的相爱。
头顶广告灯箱闪着一圈儿的彩灯,照映人眼皮里滚烫的血,江菱月那样急切地吻着盛星,他像是知觉到了什么末日会来,又在无声地安抚盛星,说末日不会来。
生命和彼此才最可贵,仅仅一个吻,被陌生的人窥见了,也成不了心结。
第三十八章归去路巷远
龙头上悬挂了很久的水珠,忽然像雨下落,掉进白陶瓷的浴缸里,发出“哒”清脆的一声。
“妹妹她找了个英国男人。”凌莉润蜷缩起腿,有些懒地躺在大半缸水里,她任由身后的佣人用发粉搓她的头。
“唔……挺好的,凌老板,英国人有钱呀。”
“那也不见得是,就在想,以后跟着回英国了,她一家人得急坏。”
佣人伸手了,她从一旁白漆的木架子上,拿来一整壶掺了玫瑰花粉的奶,像是给尊贵的宴会斟酒般,全倒进浴缸里去。
粉红色液体在漂浮里,有些凝滞地四散开来,凌莉润捋着冲过水的头发,叫一声:“丛茗——”
佣人抬起了脖子。
可以知道了,她的脸上仍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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