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内阁气量洪雅的首辅大臣林附殷,那是听闻两位皇帝驾崩都不眨眼的厉害角色,今日见驾时竟然脸色微白目露忧虑,谢茂就知道这是真的掐住他的命门了。
林附殷疼爱子女是写进史书传记里的,他这人对妻妾薄情寡义,对儿女却是真二十四孝老爹,前世谢茂就记得他有个叫林质彬的儿子,学人买船走海货赔了个血本无归,找他哭诉要钱,他本是个爱书如命的,居然为了这个儿子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前朝书圣真迹都卖了。
那一世还是谢茂帮他把真迹赎回归还,另外赐了庄园银两,给舅舅颐养天年。
至于林质慧嘛……甭看谢茂现在找茬儿打人家,这个林家小表弟倒是个治河的高手,谢茂点名要他入宫伴驾,也是想放在身边调教几年,送林附殷回乡下之后,再提拔大用。
“给林相赐坐。”谢茂真心实意地说,“慧郎不擅经史诗文,杂书倒是看得不少。朕觉得他有意思的,以后就让他留在宫中,闲来无事给朕讲讲风闻故事。有太后照顾,林相也不必担心他在宫中起居饮食。”
话都给你说完了,我还说什么?林附殷木着脸,半晌还是低头道:“他天资贫弱,出身卑贱,此前臣也没想过让他入宫侍奉贵人。规矩上若有疏漏,皆是臣养子不教,罪在臣身,祈陛下治罪。”说着,他起身下拜,颤颤巍巍地磕了头。
为了儿子不遭罪,林附殷干脆利落地向皇帝认罪示弱,请求宽恕。
扮演幼稚小皇帝角色的谢茂“志得意满”地下榻,绕着趴得老老实实的林首辅转了两圈,方才蹲下身,用手戳了戳林附殷的纱冠,说:“你也知道心疼了?”话语中就是少年才独有的天真与残忍,“别以为有太后给你撑腰,你就什么都敢伸手。你连朕的人都敢动,你以为你是谁?老东西!”
林附殷只伏地赔罪:“老臣知罪,知罪!”
谢茂“耀武扬威”完了,才假作不耐烦地问:“你来干什么的?”
林附殷才把国子监书生御门投书的事说了,问皇帝如何处置。
谢茂拿起桌上的紫金如意东敲西敲,无聊地说:“这事是太后安排的。不用多问,已经有人去安排了。对了。”
他顺手把放在御案边的一道手谕翻出来,立刻就有宫人递予林附殷。
“你是内阁首辅,这道手谕你待会带去给国子监的学生们宣读。”
送走林附殷之后,谢茂收起满身的不耐,重新坐回御案前,翻看层层摞起的奏表。他现在每天都会赶在宫门下钥前,去大理寺狱和衣飞石吃个宵夜,聊聊天,待到二更才回来。
想要每天都出门看小衣,白天工作就得排更紧一点。否则,单是奏本都看不完。
朱雨一会儿就进来汇报外边的情况。
国子监祭酒王梦珍老大人已到现场安抚诸学生,不过,诸学生仍跪地不起。
随后内阁大臣陈琦赶到,代陛下接了诸学生上书。
又有半个时辰之后,内阁首辅林附殷方才带着早到他手里的皇帝手谕向诸学生宣读,表示朝廷接受诸学生的意见,在大理寺为衣飞石另辟单间居住,准许衣家仆从入内探视,并严令不许三法司对衣飞石动刑。
至于公审这个事嘛,事涉案情极其机密,不能对外公开。待案情逐渐明朗之后,大理寺会邀请诸学生列席旁听,绝不使奸细脱罪,也绝不许忠臣蒙冤。
国子监诸学生对皇帝的承诺极为满意。
在几个领头的监生带领下,诸学生齐齐向太极殿磕头谢恩,并为擅叩御门之事谢罪。
一场热血监生拯救忠良之后的大戏,就此完美落幕。
“北城那边呢?”谢茂问赵从贵。
辛苦折腾这么大一出戏,不就是为了让中军大营别炸了吗?
赵从贵赔笑道:“余侍卫还没回来,奴才这就去问问!”出去没一会儿,他就带着余贤从进来了,“陛下,余侍卫回来了。”
“如何?”谢茂觉得应该是没问题的。可是,这世上还有个词叫意外不是?
余贤从屈膝磕头,竟是一身汗渍狼藉:“回圣人,按下来了。如臣所见,有陈朝奸细在内蛊惑人心,可如今街面上的奸细能捉,中军不好擅动。——臣自作主张,先将人悄悄地绑去了青楼。”
谢茂楞了一下,禁不住大笑:“你,你也是个妙人。”把人绑去青楼多灌几坛子酒,醉上两天躲过风头不说,事后再以私出营帐mǎi_chūn的罪名革去兵籍,要怎么处置都行啊。
他印象中余贤从都是端方规整的作派,哪晓得这位出身世家的侍卫首领也是蔫坏。
“此事交给锦衣卫办,你明日起照旧去大理寺,务必守好侯爷。”谢茂吩咐道。
如今让谁去看着衣飞石,谢茂都不放心。想来想去,还是余贤从靠得住。
※
谢茂等着时光流逝,等着微服出宫去大理寺狱,等着去和衣飞石见面。
眼看着就是宫门下钥的点儿了,谢茂也已经换好了常服,侍卫们做好了乔装改扮,规划出今天出宫的道路,下发各处羽林卫放行口令,马上就要出门时——
“西北下虎关八百里急报!”
陈朝兴兵进犯秦州长和县的战报,生生把谢茂堵在了太极殿!
“召内阁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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